逆光飘雨

逆光飘雨,简称逆雨。
“这不是诗人的时代,而是戏子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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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昔幻想乡《厄·梦》#2

今昔幻想乡篇章目录


  #2 不灭忍 (2)


  当键山雏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自己栖身的洞穴时,山岚已经渐渐在妖怪之山的密林中弥散开来。

  她被靠着凹凸不平的岩壁席地而坐,微微活动了一下双手指节,一边强迫自己不再思索那无关的狂欢,一边从身旁的碎人偶堆中,拿出身躯还算完好的一只,用掌心将它们沾染到的泥土细心擦净,借着洞穴外面勉强可见的光亮,用各色的针线和破碎的布条一点点地细心缝纫起来。

  虽然她发出的声响十分细微,但仍然惊醒了在洞穴深处酣睡的梅蒂欣·梅兰可莉。

  “……哈——啊……雏,你这么晚了还在忙吗……”

  一只孩童般的人偶妖怪,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走到了她的身边,歪着脑袋仔细端详了起来。

  “……哦!是人偶啊!”

  梅蒂欣自己也是被人类制造出,却不知何故被丢弃在无名之丘的人偶。那里生长的铃兰花,阴差阳错地使得她,经过数十年漫长岁月竟化成了妖怪。但刚成为妖怪不久的梅蒂欣,却无法完美运用自己的能力,毒素的肆意释放经常会酿成惨祸,从某意义上算是与键山雏极为相似的存在,彼此也是对方唯一的朋友。

  “嘶……”

  梅蒂欣的话不禁让心无旁骛的键山雏心神一分,银色的针尖瞬间刺了破她食指的皮肤。红色的血滴冒出,差点就落在了快要缝好的人偶装上。

  “啊,雏被吓到了,嘿嘿。”

  梅蒂欣却并没有察觉自己刚刚的突然发言,差点毁了自己好友的辛苦成果,她一边说着,一边绕到键山雏的背后,从肩膀上探出一个脑袋。

  “哇,做得真好看!”没等键山雏说些什么,梅蒂欣的双眼便冒出了兴奋的光芒,她伸手拿起雏手边的一个已经完成人偶,将对方那拳头大小的脑袋放在了自己的脸颊旁边作对比,“不过没有我可爱就是啦。”

  “毕竟是要放在人间之里,吸引人们去买它们。”键山雏笑着摸了摸梅蒂欣的头,告诉了对方自己打算贩卖雏人偶的事情,“我也是努力过了的。”

  “要去人里卖东西?但这样人类不就会接触到你了吗?”梅蒂欣有些诧异地挠了挠头,因为她明白,自己和键山雏都属于被人类极度恐惧的妖怪,一旦在人间之里引起骚乱,就会被巫女退治,“我和你一起去吧,巫女再厉害也不是咱们俩的对手!”

  “博丽巫女才没有你想得这么弱哦。而且啊,根本没人会发现咱们的。明晚上把雏人偶安置好,次日白天人们经过的时候自然就会看到的。”她转头看向手中的豪华雏人偶,心中确信自己精心制作的物品,肯定会得到人类青睐,“就算是自助式贩售,只要好好明码标价的话,我想应该没问题的。”

  “无人的商店吗……”梅蒂欣靠在键山雏的背后,双手高举着美丽的雏人偶,呆呆地望着它们被刀雕刻而出的面容,说出了心里的疑问,“雏啊,你觉得真的会有人肯掏钱买吗……”

  “……可如果人们再不使用行之有效的雏人偶的话,”键山雏暗自叹了口气,虽然梅蒂欣说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但是布匹和针线并非不花一分钱就可以得到的东西,“堆积不散的厄运将会滋生出新的厄运,到那时……”

  “就好像是滚雪球嘛,我冬天经常玩的。”

  梅蒂欣笑着补充道,但却不知道厄运的“雪球”将会拥有怎样的杀伤力。

  “姑且先观望两天,”相比于自己的财政状况,键山雏在此刻优先考虑的仍然是人们的安危,“我觉得怎么说应该也会有人光顾的吧……”

  

  

  数天后的清晨。

  “你……你好。”

  当手执着笔记本的射命丸文,站在洞窟外对着她略显尴尬地颔首问好时,键山雏还没意识到自己对情况预估的天真。

  “文小姐你这是……?”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多年来第一位自愿登门的访客,对此甚至就连这位洞穴的主人似乎都有些意外,“那个……不嫌弃的话,请进来坐吧。”

  说着,键山雏连忙站起俯下身去,在布满树叶和杂草的地面上收拾出了一个勉强可供歇脚的地方。

  “还是不麻烦啦……”乌鸦天狗面带微笑地连忙摆手,将自己被梅蒂欣用剧毒威胁、而且被生拉硬拽地弄到这里的过程,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我正好在山腰遇到了那个可爱的孩子……便特地过来做个简短的采访。”

  “真是抱歉……”虽然对方没有明说,但键山雏却在一瞬间便理解了对方特地前来的缘由,她将手拘谨地在衣服上擦了擦,向着对方满怀歉意地伸出,“我家梅蒂欣给你添麻烦了……”

  “不碍的、不碍的……”

  射命丸文并没有第一时间回握对方的手,相反则是好像发现什么怪异似的,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身子。

  “呃……”

  那个动作虽然细微,但却逃不过键山雏的眼睛。很显然的,对方看得到围绕在键山雏周身的“厄裳”。每当一份厄运被她吸收转化后,一些残留的渣滓便如同无法洗去的顽固水垢,顺势沉积了下来。在键山雏成为妖怪的将近四百年时间里,它们一直阴魂不散地盘踞在她的身边,逐渐凝炼成了如今这难以名状的高浓度厄运。

  尽管人类和绝大部分的低级妖兽,都无法察觉或感知这些看上去其实异常显眼的玩意儿,可脆弱的躯体一旦长时间接触“厄裳”,便极有可能受到浓烈厄运的影响,进而就会在接下来的日子中,遭遇到某种未知的不幸。

  “……听梅蒂欣小姐说……”本打算先闲聊几句的射命丸文,此时却似乎有意抓紧时间进入正题,她一边在本子上飞速记录着,一边头也不抬地提问道,“键山小姐你在进入人里的必经之路上,开了一家无人售货的人偶商店?”

  “没错,假使他们能使用高质量的人偶进行流雏的话,如今岌岌可危的情况,应该就能有所缓解了吧。”

  “岌岌可危?”也许是因为这些新奇词汇将自己的记者之魂渐渐唤醒,射命丸文的眼中开始闪烁出兴奋和好奇的光芒,“那个,能不能详细谈一下?”

  “人类的灵魂——如果做个比喻的话——就好像是一株娇嫩矜贵的植物,需要非常细心地呵护和照料,同时也要对它进行适当的‘修剪’。”

  “嗯……那也就是所谓的‘祓除’仪式咯?”

  新闻天狗知道,那些遭遇不幸的人们,都会选择在春日洁净的溪水边赤裸身体,双手掬水混合着香薰草药,从头到脚清洗自己的每一寸皮肤,以达到除凶去垢的目的。

  “没错,那些被祓除掉的灵魂碎片,便被称之为‘厄’。由于它们携带了那个人的不幸经历,才会变成了沾染着污秽的不洁黑色。在脱离人体之后,‘厄’便会在空中如柳絮般飘散,直到依附在下一个‘人类’或者‘类人之物’上面。其中最常使用的便是‘雏人偶’,它们被笼统地称为‘形代’,顾名思义就是用来作为人类的替代品,专门承载那些被削去的‘厄’……”

  键山雏真没想到对方的知识如此渊博,竟会知晓这些偏僻的习俗,也不由得惬怀地点了点头,话匣子也渐渐被打了开来。

  “哦哦……”射命丸文不住地点头,笔也一刻不停地记录着,身子无意中朝着键山雏越靠越近,“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最早的雏人偶都是由硬木雕刻而成,为了让这些无生命的物体尽可能地与人类相似,工匠们每每都要花费大量的心血精心地雕刻和打磨,并量体裁剪出漂亮的服装,使它们看上去精美奢华无比,几乎栩栩如生。但不幸的是,这些精美却又昂贵的雏人偶一旦为‘厄’所沾染,便无法再次使用,只有丢弃一途,唯一不同的也许就是被抛在山林或被弃于河川之别……”

  “所以,人们逐渐想通了,认为那些创造出来却仅仅就是为了丢掉而存在的东西,根本不需要如此豪华?”虽然键山雏透露的信息并不是很多,但射命丸文凭借着自身丰富的经验和庞大而灵通的消息网络,也不难推断出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怪不得,雏人偶的做工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越来越粗糙,大抵是因为木雕人偶的手艺,随着继承者寥寥而逐渐消亡了呢……”

  日渐慵懒的人们在乐于使用这些方便快捷的一次性人偶之时,却不知它们所承担的承载厄运之功效早已经大打折扣。

  久而久之,人们自然就对这本来就不太有效的古老仪式,放弃了一开始就并不强烈的最后信仰,“禊川流雏”的仪式便也仅仅作为了一个民俗活动而被保留下来,就像是那乞巧节挂在竹子树上的愿望,变成了遵循古理的过场。

  “你说的很对,人偶本意是用同人类相似的‘形体’承载厄运。因为它们要顺水漂流,故而才不能使用麻纸这种容易被水侵蚀的材质。”键山雏点了点头,射命丸文所说的正是自己所担忧的问题,“一旦外形被破坏,就好像是底部被凿了个洞的船,很难安全有效地将厄运长时间维持在它的上面,等待到我将其成功收集的那天……”

  那些没有被键山雏吸收转化的厄运,就如同没有打扫干净的垃圾一般,日复一日地堆积在了人间之里,放着不管的话,谁也不知道会引起什么。

  “我明白了,”本来准备简单调查一下就收工回去的射命丸文,实在没想到这看似厄运妖怪心血来潮的行为,却还有着如此举足轻重的意义,“这就是你想要亲手制作雏人偶贩卖的原因咯?”

  “我出于某些原因,尽量避免与人类有过多接触,”键山雏目光逐渐低垂,说着说着,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苦笑想,“就只能选择这种办法……”

  “不过请恕我直言……人偶的销售状况恐怕并不理想……”

  “嗯,我知道的。”相比于对方的善解人意,键山雏倒显得颇为现实和坦诚,“就是因为那里没人光顾,你才会被那个孩子给带到这儿——”

  “这样,我来帮你打个广告,如何?”没等对方说完,《文々。新闻》的记者早已经将写满了的本子收回口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承诺道,“在没有广播电视媒介的幻想乡中,新闻可是最为有效的传播方式。无论在上面印刷的是什么消息,都会在瞬息之间传遍整个大地。”

  “我想还是不用了吧……”

  键山雏起初并不太愿意麻烦对方,一来是自己根本出不起昂贵的广告费用,二来是感觉如果报刊内植入了太过明显的广告,也很容易影响对方的销量和口碑。

  但她终究还是没能耐得住伶牙俐齿的对方不断地软磨硬泡,答应以被报社差遣一年为抵酬,勉勉强强地签下了合同。

  “那……那就拜托你了。”

  虽然,说不上会对新闻广告抱有多大的期待,但哪怕有一丝一毫改善如今情况的可能,她都甘愿去做。

  “等我的好消息吧!”

  键山雏望着手执着文件的乌鸦天狗翱翔而去,心里忽然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雏,大事不好了!”

  当准备去派发报纸的键山雏,被神色慌张的梅蒂欣急匆匆地拉到人里外围的时候,那个泡沫般的梦,仅仅持续了不到一周而已。

  上气不接下气的她,赫然看见人们一边挥动着各种农具将简陋的店铺无情地摧毁,一边把精美雏人偶肆意地丢弃在地上用脚践踏。

  “……你们在做什么啊?!”惊慌失措的键山雏连忙上前阻止人类,直到这时她仍然注意同对方保持着厄裳的安全距离,“如果不使用木人偶的话,厄运的堆积会更加严重的!”

  “是‘厄神’!”一个带头的中年人类看到她正逐渐向自己靠近,意欲抡起手中的锄头砸将过去,却赫然发现那举在空中的木质锄杆,不知何时竟被毒腐蚀至朽烂,“……呜哇?!”

  “可恶的人类!离雏远点儿!”

  梅蒂欣大喊着,一个箭步挡在键山雏的身前,手中擎着两团目光可见的紫色毒雾,恶狠狠地盯着面前这些如同强盗的人。

  “梅蒂欣!别冲动……”键山雏一把按住梅蒂欣的肩头,俯身对着她正颜厉色地摇了摇头,“不能在‘符卡规则’之外同人类动手……”

  “啈,”那个中年眼见得自己捡回一条性命,却仍然不依不饶的啐了一口,便转身带着哄闹闹的人群作鸟兽散去,“算你识相!”

  忽而,从人里入口不远处的一片广场上,传来纸张混合着柴木焚烧的味道。键山雏这才发现,天狗的报纸夹着自己用心设计的宣传单,正在那有如篝火般的东西中熊熊地燃烧,缓缓变成灰烬。

  她目光呆滞地站在原地。

  ——震惊和无奈这两种情感在她的心中开始凝结。

  她只知道人类并不喜欢自己,但却做梦也没想到,竟会被厌恶到如此地步。

  厄运妖怪觉得自己应该再解释一下,即便是亲手制作的人偶,那上面也并没有残留下任何的厄运。

  一念至此,她的手臂向着人里广场的方向平伸而出,但是修长的手指却被由博丽纸符所制造的结界凌厉地弹开。

  “呀——!”

  尽管键山雏的反应已足够迅速,但她的中指指尖仍然被如刀般锋利的无形结界切下了一块,鲜血迸流。

  十指连心。

  痛彻心扉。

  “你们为什么……”她用力按着手腕的动脉,由指尖产生的剧痛回荡在微微弓起的身体之内,“要这样对我……”

  自己仅仅是为了人里的安危着想而已,千方百计地想要给人类带来幸福,从没期望过索取任何的回报,没想到换来的却是人们这般对待。

  “雏!”伴着一声凄厉的惊啸来到键山雏身边的梅蒂欣,望着对方不住滴着鲜血的指尖,一时间也慌张得手足无措,“雏,你流血了!”

  “我已经劝说他们很久,今天……”闻声赶来的稗田阿求,站立在人里的牌楼之下,迎上了键山雏的视线,“是我一时间没有看住,才会……”

  世世代代和妖怪异物打交道的稗田家,应该早已不再拥有恐惧,可是在看到键山雏的一刹那,阿求还是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将自己留在了为结界所保护的内部。

  “……”

  甚至连人类中同妖怪交流的枢纽都恐惧自己吗,键山雏隐隐感觉自己指尖溢出的血液正在逐渐倒流回身体之内,将整个心房充塞起来。

  “我知道了!”梅蒂欣势随手甩出如千钧的毒雾攻击,却在稗田阿求面前数尺的博丽结界上化为无形,“这一切都是你这家伙干的好事吧!”

  “你非要这样说……”对方耸了耸肩膀,甚至看都没有看她一眼,一边一如往常地说着,一边从袖中掏出一卷报纸,将标题头版放入了键山雏的视线,“我也没有办法呢……”

  “……?”

  ——那上面用五号宋体印刷着的日期,却是今天。

  “如你所见,”阿求当着厄运妖怪的面,继续把报纸慢慢展开,出乎意料的是,那张本应夹在其中的宣传单却没有滑落出来,“这是今早的新报纸……”

  “到底……?!”

  “那是因为,在四天前《文々。新闻》的发行量忽然降低了73%,具体什么原因,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面对对方的质问,阿求却只是慢慢将报纸原样收好,慢条斯理地说道,“而且,要是人们不曾知晓这间店铺的主人是谁,也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你说对吗?”

  阿求的这个问题,看似问的是键山雏,其实却是在质问那个把天狗领进山中的梅蒂欣·梅兰可莉。

  “雏……我……”几分钟前还一直吵吵嚷嚷的毒人偶,此刻却仿佛泄了气的皮球,深埋着头手用力捏着自己的衣襟,几番嗫嚅后几乎快要哭出声来,“我……只是……并不是……不是……”

  “人偶,就让我交予给大家吧,流雏的形式作为风俗不应该断掉。“稗田阿求背负着双手,故作亲近而平和地轻声对键山雏说道,“人们只是认为是你带来了厄运而已,希望你不要怨他们才好……”

  直到这时,键山雏才明白,是自己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简单到不小心忽略了自己是谁。

  长久以来一直在默默收集厄运的她,总是被人里时而爆发的厄运味道吸引,身影频繁出现在妻离子散或者家破人亡的场合,这种百口莫辩的误会,使得人们早已经将她作为带来厄运的妖怪而恐惧着。

  自己这个从没有试图制造灾祸,甚至还在有意识地与人类生活保持距离的厄运清理工,在人们的认知中,其实早就等同于带来厄运的使者。

  她本应明白这一点的。

  “阿求大人就不要再和这俩妖怪多费口舌了,”稗田阿求略微顿了顿,还想继续再补充什么,没想到自己的手臂却被身后的一个中年人猛地拉住,“反正我们在各个入口的张贴了从博丽神社取到的符咒,她再也不可能踏进人里一步。”

  稗田阿求没有说话,而是回过头略显愠怒地瞪了那人一眼。那个高出阿求数十公分的大汉,竟被震慑得不敢再出声,只得狠狠挥袖悻悻而去。

  “……我知道你也是好意。”阿求面带歉意地对着键山雏笑笑,扬起下巴指了指那间已经不成样子的商店,然后俯身捡起一只掉在结界内部的破损雏人偶,“——看来还没有完全坏掉,稍微处理一下应该还能用。毁坏的赔偿费用我会予以承担,姑且算作我们稗田家致以的歉意。

  “是这样吗……”

  当空传来的,是键山雏似是而非的回答。

  “其实,人们惧怕你也是可以理解的……”尽管语气中饱含歉意,但那继承了之前八代御阿礼记忆和阅历的阿求脸上,并没有丝毫额外的表情,“人偶商店在我看来,其实就略微有些急功近利了。尝试扭转形象这本身没什么错,但为何不从更为容易和简单的方式开始呢……”

  扭转形象?

  呵,键山雏心中不由得感觉好笑,自己的心中,从来没有一刻奢求过感恩和赞扬,驱使她兢兢业业的那个原因,就好像是一条锈迹斑斑的铁链,就连打开的枷锁的钥匙孔也早已被时光锈蚀。

  如今,只剩下她仍然背负着这条或是诺言或是自惩的枷锁,孤独地履行着将近四百年的赎罪之旅。

  “我,只是赎罪罢了……”

  键山雏知道人们不喜欢自己,但却没曾想到会是如此程度,心中不由苦笑。

  “相信我,误会终有一天是会被冰释的。我们稗田一族,也正是为了秉承此项天职而存在的。”手握话语权的稗田阿求执掌着整个人间之里的喉舌,她和致力维持着人类与妖怪微弱平衡的变格派上白泽慧音相比,大概算是个保守派,信奉妖不犯人、人便不犯妖的原则,“然则,此事不单单靠我,更要靠你自己。”

  “但愿你是对的。”

  她仅仅是淡淡地扔下一言,然后默默地拉着仍然抽泣不停的梅蒂欣,转身而去。

  但直到此时,键山雏仍然执迷不悟地认为,自己被人类恶语相待不过就是自身必须承受的灾厄而已,只要通过阿求或者更多人的劝说解释,一切误会终究会被解开。

  而自己这趟看似没有终点的漫长刑期,也终会等到真正被宽恕的时候。

  

  

  

  十数天之后。

  一位进入妖怪之山采药的少年迷路了。

  他仿佛陷入个排解不开的迷宫一般,眼见的那些自己曾经做过的标记,一次又一次地在眼前出现。自己就好像那些进入渔民网中的古老脊椎动物,纵然使尽了浑身解数但仍无济于事。

  厄运,逐渐在少年焦急如焚的内心燃烧,在他的周身蒸腾出美妙而由独特的气味。

  身形隐藏在密林之中的她,自然不会错过这沁人心脾的味道。

  沙沙。

  树叶被红色的衣袂掠动,键山雏尽管放慢了脚步,但仍然惊扰到了陷入诧异之中的少年。

  她发现对方正在一边后退一边警惕地打量自己,他那双因惊恐而瞳孔微微放大的眸子,一定看到了那绣在红裙上的绿色漩涡。

  就如同是神明的注连绳一样,这也是个代表身份的符号。

  ——“不要对上‘厄神’的视线……”

  村里老人们的警告霎时间浮现在年轻人的脑海,吓得他浑身颤抖,甚至不敢再抬起头来。

  沉重的脚步声渐渐靠近,他可以真切地感觉到对方正在逐渐接近着自己,四肢的肌肉甚至因为过度的紧张而开始微微抽搐。

  “迷路了吗?”

  对方那本来和善的话语,在他听来却无异于恶魔的嘲笑。

  ——“不要回答‘厄神’的问题……”

  尽管对方说出的每一个音节都被清晰地收入耳中,但他却惊恐地抿起嘴唇用力将牙关紧咬,唯恐自己发出丝毫被认作是回复的声音。

  “独自一人进山是容易迷路的……”

  伴随着衣料的擦动声,由夕阳投射在自己面前地上的那片不详阴影,正在逐渐扩大。

  没错!一定是因为这只妖怪,自己才会迷路,而如今对方甚至还想要把自己作为厄运的饵食。

  “你这样的家伙,究竟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啊!”

  想到这里,少年的恐惧不禁骤变成了恼怒,他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用尽几乎全身的力量,大声地对着面前的键山雏吼道。

  ——“不要接触‘厄神’的身体……”

  他隐约觉得对方似乎想要伸手触碰自己,肾上腺素开始在这个生死关头疾速地分泌,本来脱力的双腿,竟然又恢复了往昔的活力,猛地一跃而起。

  “别担心,我会救你的……”

  键山雏没有理会对方的恶语相向,只是缓缓地抬起右手,对着缠绕在少年周身的黏稠黑色,张开手心。

  但,还没等她开始把厄运收集,对方就好像快要被烙铁碰到了皮肤一般,嚎叫着快速往后退了几步,险些再次摔倒。

  “走开!脏东西!离我远点!”

  他连滚带爬地捡起脚边的石头丢向对方,在趁她侧身躲避的时候,慌不择路地逃了出去。

  “为什么要逃走呢。”望着眼前人类笨拙落跑的样子,厄运的妖怪有些疑惑不解歪着头,“我只是想把迷失在这里的你,引上回头路……”

  然而,她的话只说了一半,脸上忽然浮现出了一种吃惊的表情。

  她发现刚才缠绕在对方身上的微弱厄运,正在急速膨胀、生长,仿佛拥有生命一般。不消一会儿,它便已扭曲交错着将浑然不知的少年完全起包裹了起来。

  不会错的,那正是她曾在这数百年间屡见不鲜的东西——

  只有将死之人类才会拥有的“极厄”。

  一念至此,键山雏不敢怠慢,便迅速尾随着对方踉跄而逃的脚印追了上去。

  随着天色渐渐暗淡,森林之中开始传出阵阵听上去很不友好的兽啸,甚至都能隐约看到那隐藏在密林深处的赤红眸子,正虎视眈眈地盯着那突兀闯入山中的猎物。

  “别、别过来……”

  不远处,那位少年正惊慌失措地左顾右盼,他俯身捡起散落在脚边的细小树枝当做武器,对着空无一物的面前挥舞,脚步却渐渐向着身后的山崖倒退而去。

  “小心!后面是……?!”

  及时赶到的厄运妖怪,本想用言语喝止住对方的步伐,却没想到自己的突然出现竟会让对方在惊恐之余——

  一脚蹬空。

  键山雏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便已在第一时间下意识地飞跃而出,这才勉强在悬崖边拉住了对方渐落的手掌。

  碎石从少年的身边滑落,他的视线也不住地摇晃。

  一股剧痛传来,将惊魂未定的少年从生死之间带回现实,他这才发现自己还未落入那深不见底的山崖。

  抬头望去,背负着自己全部重量的四根手指,正被厄运妖怪用力地捏在掌心。

  “不要……乱动……”键山雏勉强从牙缝中挤出安抚对方的话语,手臂却因为快要用尽力气而不住微微颤抖,“我会……救你的……”

  她虽然没有回头,但却能从身后嘈杂的声响里听出,隐匿在山林中的妖兽大都为这只人类的血肉腥味所吸引,渐渐围拢了过来。

  “救……救命!救命啊!”

  少年此时也听到了由那自己无法看到的视线死角,所传出的垂涎之声,便开始在半空中不住地挣扎求生。

  而他被树枝碎石刺破的手掌,渐渐溢出鲜红的血液,缓缓同键山雏周身弥散着的浓厚厄裳相混合,一起浸润了二者相互接触的手部皮肤——

  摩擦力骤减!

  ——脱手。

  “……骗……子……”

  对方劫后余生的表情,在脸上还未曾消逝,便在下一瞬间转变成了惊恐和不甘。

  ——坠落。

  “你究竟……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啊……?!”

  那是人类的生命走向终点时,撕心裂肺的怒吼。

  脆弱的厄运妖怪跪坐在山崖边,无言地看着妖兽们随着少年坠落的身形一跃而下,开始为争抢食物互相撕咬起来。

  “身为妖怪竟还会想要救人,可笑。”

  那唇齿咀嚼血肉的声音,在她听来,就好像是同类发自内心瞧不起弱者的嘲笑。

  一团浓厚香醇的黑色,静静地躺在她的右手掌心,那由濒死人类所诞生的“极厄”,正散发出令她欲罢不能的味道。

  暗红色的纹路攀附在缠绕于她手臂的丝带之上,如呼吸般明暗闪烁。

  厄裳开始在面无表情的键山雏周身暴涨,毫不保留地将它吸收。紧接着,一股妙不可言的感觉便在她的体内无情地扩散开来。她不禁下意识地开口说道:

  “美味……”

  下一刻,她却对说出那句话的自己,生出了莫大厌恶。

  明明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眼前坠崖死去,自己竟然会觉得愉快。

  讽刺的是,以人之厄运为生的自己,却在百年间一心想要给他们带来幸福。

  无耻。

  冷酷。

  无数邪恶肮脏的词汇一瞬间涌入她的脑海,将最后一丝天真的想法冲散。

  如今这一切在她看来,已经不再是赎不赎罪的问题。

  甚至就连自身的存在,或许似乎都是个不大不小的错误。

  我,到底有什么意义……

    

      第一章 不灭忍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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