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飘雨

逆光飘雨,简称逆雨。
“这不是诗人的时代,而是戏子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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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昔幻想乡《厄·梦》#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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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不灭忍  (1)


  三月初三。

  初春的末尾。

  清澈微凉的溪水早已消融掉冰凌,化作茂密丛林中的九天瀑布,翻滚着白色的水花,仿佛携带着天籁般,从妖怪之山的顶端落入凡尘。这些本为融雪的溪水,环抱着为妖怪天狗和神明们所恩泽的山峦,盘旋而下。

  之后等待着它们的命运,就是流到山脚下不远处村庄,为人类提供洗衣做饭的生活用水;那些侥幸逃过一劫的,又将会在几分钟后穿过那花田之后的崇峻山岭,奔向未知而又神秘的外部世界,最终成为整个世界水循环中的一块齿轮。

  这便是自然精密如机械般的“惯常”,所谓周而复始、始而复周的“秩序”。

  在这妖怪之山的半山腰,溪水因为地势开始趋于平缓,而逐渐变得没有如同上游那样的活跃和兴奋。静静伫立在它两旁的落叶小乔木们,仿佛也被涤荡净了浮躁,只是无言地凝视着自己在水中倒影。任凭樱花和桃花的粉色花瓣,带着些许眷恋不舍地离开树木的枝桠,于微风之中仿佛有灵魂般地旋转,缓缓飘落。

  就在这花雨纷洒的树林掩映之后,隐约可见一个依靠坚实山体而建的人造石窟,它的洞口附近满布着交错的藤蔓;洞外,在居住者常年行走而被踩踏出的林间小路上,却几乎看不到任何人类的足迹。

  人类这种生物,自古讲究的就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无论是上山砍柴或者打猎采摘,那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但,这里却是个例外。

  因为,这是片被传说诅咒了的地方。

  “传说”是人类最为恶毒的魔法,它在无形中操纵着名为“信仰”的力量,无论是妖怪还是神明,都可以轻易地被抹消或者创生。

  在山下村庄人们的口耳相传的故事里,就有一个被称为“厄神”的危险妖怪居住在这儿。如果家里有上年纪老人的话,那他们常常会在那些年轻人出门上山时,唠唠叨叨地念起几乎都把对方的耳朵磨出茧子来的三件事:

  ——不要对上“厄神”的视线,否则你将再也无法逃出这座妖山;

  ——不要回答“厄神”的问题,否则你的灵魂就会被她轻易取走;

  ——不要接触“厄神”的身体,否则就将会堕入永恒的厄运之谷。

  但,事实究竟是不是这样的呢?没人试过,也没人敢试。

  这片美丽的所在,便在这样的以讹传讹中,慢慢酝酿成了山中人迹罕至的秘境。

  对此却并没有放在心上的洞穴拥有者,此时正身着红色的衣衫,从阒暗的洞穴深处,迎着春日的阳光缓缓走出,开始完成自己风雨无阻的日常活动。

  她在林间沿着溪水,慢慢地低头跋涉,时而停下脚步,仔细地观察着自己褐色靴子所踏过的每一寸土地;时而又快步行走,不停地左右张望嗅探,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不知道是她想要寻找的事物太过罕见,还是恰恰没有在今日出现,在她顺路来到溪流下游的数小时后,脸上仍然挂着一无所获的失望表情。

  先前午后的骄阳,已经变得如同夕阳般昏黄暗淡起来。她摇了摇头,正准备空手而归时,目光却在忽然间被一团黑如油墨般黏稠的灵魂给吸引了过去。

  那是只有身为厄运妖怪的她,才能看得到的东西。

  既然,它会出现在这里,就意味着——

  果不其然。在溪岸对面的树下,一个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人技之气的存在,分外突兀地出现在满是大自然造物瑰宝的包围之中,俨然破坏了这如画般的构图美感。

  这只纸质的人偶身长仅有三寸左右,是由家中最为常见的窗棂麻纸粗略加工而成。虽然手法略显稚嫩,但却看能得出制作分外用心:类似人类的五官、栩栩如生关节、精致的腰身、符合黄金比例的四肢、甚至是隐隐可见的手指和脚趾,都被制作者细心地修饰了出来。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原本应该由手工缝制的人偶衣料,却并未穿戴在它的身上。

  它正犹如一叶孤舟漂浮在清澈的溪水之上,慵懒地伸展着四肢,呆呆仰望着自己头顶上渐进飘落的花瓣。

  那些从高空向着它袭来的叶片,其中的一枚便正巧如鸟儿归巢般降落在了它清秀的眉间。

  即便只有一叶的重量,那只简陋的人偶还是被猛地压到向下一沉,水波纹便仿佛是那片花瓣生长蔓延而出的根须,瞬时间从它的身下四散开来。

  溪水们通过张力缓缓上溢,死死攀住了人偶的身体然后将其边缘奋力濡湿,吸水性极强的麻纸便顺势开始渐渐变沉、萎缩。

  “啪——”

  一双稚嫩的手掌虔诚地相合。

  “啪——”

  掌心相对。

  轻轻拍击。

  往复两次。

  “愿逝水东流,厄运毋返!”

  一个身着粉色浴衣的女孩紧闭着双目,低头躬身在这条溪水旁,轻声呢喃着祈福的话语,全然没有注意到亲手制作的纸片人偶,都已经快要沉落到溪底的沙石之上。

  那厄运的妖怪却是看得明白,这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玩意儿,其实便是这女孩亲手制作的“雏人偶”,也就是人类经常在流雏仪式上或自己遭遇不幸时,用来承载厄运的古老道具。

  “好了好了,快些走吧……”

  然而,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母亲却有些隐隐有些不安,就这样皱着眉头紧抱双臂,正在低声地催促着女儿。

  “沙沙——”

  忽而,一阵微暖的春风,将二人身后不远处的密林轻轻摇曳。可母亲的身体竟在这并不寒冷的温度中,偷偷地打了个寒颤。

  因为在她听来,那惟妙惟肖的声响,就仿佛好像有什么东西正隐匿其中一样。

  她不由得缩起脖子,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后树干上靠着那把长柄铁锄,蹙起眉头警惕地四下张望。

  “妈,偶神会不会听到我的愿望呢。”

  在河边低头祈愿的女孩儿说着,缓缓站起身来,似乎完成了自己的仪式。尽管她的家境并不富裕,不能像其他女孩们一样穿着华贵的高档和服,但稚嫩的脸上却始终洋溢着明媚幸福的微笑。

  “……弄好了的话,咱们就快些下山吧。”

  那个身为母亲的女人却没有回答女孩的问题,也没有问她究竟许了什么愿望。那张因操劳而开始显露皱纹的脸上,平静如水,甚至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但可以想见,对方心里大概正沉浸在将女儿执意进行流雏的意愿,看成是叛逆期的微微恼火之中。

  “……”

  女孩没有再说话,只是颇为留恋地出神望着清澈的溪水。

  倒影在水中的她,已年近及笄,也约莫到了该出嫁的年龄。这次的春祭,大抵便是她作为适龄参加者的最后一次了吧。

  “……人里的祭典就要开始了。”

  母亲来到仍然不愿起身的女孩儿身边,伸手将她半拉半搀地扶了起来,爱惜地掸去下摆上的泥土,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呣……”年纪并不大的她,此时或许也读懂了母亲蕴含在字里行间的反感,便没有再说什么,“……知道了。”

  她口中如木偶般空洞地回应着,眼帘失望地低垂,余光却在漫不经心间,轻轻掠过对岸的树林——

  林间枝桠将那微斜的夕阳分割成零散的碎片,明暗地分洒在那个人的身上,将如血般的红色衣裙和绿色长发勾勒得神秘而诡谲。

  尽管由于光线的原因有些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但女孩却隐隐感觉那个交握着双手站在对岸,无言地凝视着自己的怪异存在,似乎正在微微笑着。

  “……?!”

  虽然女孩在此之前从没有见过对方,但却在一瞬间便意识到了,那恐怕就是在传言中栖息于妖怪之山树海里的妖怪。

  几秒钟前刚刚失去了的光彩,又在刹那间回到她的脸上,女孩张大着嘴、揉了揉眼睛,唯恐自己一不小心错看成了什么幻景。

  “妈,你看……那是——”

  女孩本想将那奇怪的异物指给母亲,可对方却略显强硬地拉着女孩的手,逃也似的踉踉跄跄地向着山下走去,嘴中还不住呢喃念叨着饱含不满和埋怨的话语:

  “祓除的话,村子里就可以做了,你这丫头为什么非要来这个山里……破人偶,谁也帮不了的……”

  “那女孩儿的衣服,”键山雏站在原地没有动,眼睁睁地望着那对仓皇离去的母女,无奈而羡慕地摇了摇头,“好漂亮呢……”

  只等待对方确实地走出自己的视线,沉浸在对浴衣的羡慕之中的她,这才撩起自己过膝的裙裾,踮着褐色的长靴,趟过清澈见底的溪水,来到了那只就快要沉入河床的人偶旁边。

  她微微抬起自己裹缠着丝带的右手,将那团黏稠的“厄”如珍宝般擎在手心中,深吸了一口气,举起手臂,五指用力将之缓缓捏碎。

  那些被切断的厄却没有像玻璃般四散,而是在重力的指引下,如同液体似的沿着手臂轮廓,渐渐地将红色的丝带浸润。

  一只通体乌黑的某物,隐藏在丝带之后,微微地无声抖动了一下,紧着便海绵一般地将厄尽数吸收。

  “你的厄,”那充满诱惑味道仿佛甘之如饴的美酒,令键山雏不由得享受地眯起眼睛,她舔舐着自己嘴唇轻轻说道,“就由我来——唔嗯……?!”

  然而,键山雏的面目却在话未说完的时候骤减一变,人偶般精致的五官开始痛苦地扭曲起来。她赶忙按着自己的胸口,身形一歪,瘫靠在了背后的树上。

  一股难以形容的忧伤感,好像发自肺腑腠理,在身体内部如同寒流一般弥散开来。她不由得下意识地用力抱住双肩,浑身因体温陡降而不住颤抖。

  “呃……”

  强烈的眩晕感倏地涌进脑海,无数从未见过的场景,在她的眼前犹如走马灯般地逐一闪过——

  病床旁边,一只苍白消瘦的手垂下。

  一个痛哭流涕的女人,悲愤地将满屋的祈福咒符撕碎。

  灰白色的氤氲香烟,褐色的死者灵牌,堆满鲜花的黑色灵柩,余音绕梁的诵经声,撕心裂肺的哭泣声……

  大雪纷飞的山坡,一个身着麻边白鞋女孩子吮吸手指,面无表情地在隆起的土包旁伫立。侧立在身后的母亲,抚着她的肩膀,双眼红肿面若死灰……

  ……

  “咕……咳咳咳……咕哕……”

  此时,她甚至已经顾不得留意面前飞速而过的记忆碎片,连忙用手隔着胸前翠绿的头发,猛地按住自己的喉咙,大张着嘴,开始不住地痛苦干呕起来。

  “唔呼……哈啊……哈啊……”

  幸好用后背抵着坚实的树干,她总算还能勉强保持着站立的姿势。

  下一刻,她的周身,便忽然暴涨起一圈为深黑色黏稠流体所盘绕的轮廓线。它们冲着天际抖动着长短参差不齐的触须,好似日珥般地张牙舞爪着,将她的身躯层层叠叠地紧紧包裹。

  “多、多谢款待……了呢……”

  她轻轻吐出一言,深邃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向着山脚下的村庄投去。

  在那里,一大团如积雨云般凝聚不散的厄,正密密麻麻地压在人声鼎沸的人间之里上方,一如往常——

  不,也不尽然。

  虽说仅仅是惊鸿一瞥的程度,她却敏锐地察觉到,那些厄似乎比往日更加浓稠。

  “奇怪……”

  心中有些纳罕的键山雏,顺着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山路,悄悄来到人间之里的外围。甫一接近,她便感觉自己被鼎沸嘈杂的人声团团包裹,呼喊声嬉闹声叫卖声从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涌来,甚至有些令人透不过气。

  “这是……?!”

  她忽然记起,在这片封闭的理想国度中,由上巳节和桃花节糅合而成的春祭,已经演变成了能和盂兰盆夏祭分庭抗礼的盛典。这一天,无论妖类人类,几乎整个幻想乡内的居民都会蜂拥到人间之里的商店长街上,享受这一年一度的欢庆时刻。

  同时,夹在妖类之中的弱小人类却并不担心遭受它们的袭击。那是因为,幻想乡的巫女在十数年前,便已先决性地创立了旨在平衡二者纠纷的“符卡规则”。在这个犹如包剪锤游戏的框架下,任何僭越之徒都将被体系的维护者们迅速治退,一切的一切均被置于由巫女所订立的规则之下,有序地运转着,没有危险也没有异样。

  “……原来是春祭么……怪不得那个女孩会穿那种衣服啊……”

  直到这时,键山雏才明白过来,自己不久前看到的那件美丽的服饰,正是人类在祭典时常用的服装。多年来还从未体味过祭典的滋味的她,心中不由得一动,意欲将自己的身形隐没在那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但无论是想要静静享受涂歌里抃的盛典,还是准备默默地将散落的厄运收集,她都忘了一件事——

  下一秒,一股巨大的无形力量,便将她想要踏入人里的身形震退了回来。

  身体有些失去平衡的她,将疑惑的目光落在了人间之里的入口牌楼上。那些如椽木般粗细的老旧木材,涂满为了掩盖漆料剥落痕迹的补救红漆,虽然漆块配合着腻子,几乎将立柱修补得严丝合缝,但它们还是因为分外明显的色差,而在键山雏的眼中无所遁形。

  ——欲盖弥彰得就好像是弥漫盘踞在人里头顶,亟待疏散的厄运。

  接下来,她便发现了一张贴在立柱上的结界纸符,上面用红色篆体写着的“博丽”二字,代表着它是巫女在祭典或者大型活动时,用来将心怀不轨的恶物屏蔽开来的安保措施。

  “可惜呢……”

  知晓自己无法参与这场祭典的键山雏,却没有感到沮丧。相反地,她耐心地找了个山坡,那里视野出奇的好,基本可以将整个纷闹的人里都尽收眼底。

  她迎着逐渐升上天穹的峨眉月,在杂草丛生的山坡上席地而坐,一边幻想着自己身穿浴衣的样子,一边抱膝眺望着山脚下那片歌舞升平的景象:

  红衣的巫女正驻足于贩售面具的摊位之前,就在她微伏着身子目光不住地在架子上琳琅满目的物品间打量着的时候,一个金色盘发身穿浅紫色和服的妖怪却早已蹑手蹑脚地靠近了她的身后,猛然地将手盖覆在了巫女的脸上。

  对方先是一愣,然后揭开双手,旋即转身对着身后的妖怪一路追打了下去,嘴中似乎还念念有词。身着和服动作不便的金发妖怪,一边躲闪巫女的攻击一边在熙攘的人群里脚步踉跄地倒退着。

  在距离她们不到数米远的地方,戴着黑色魔女帽的魔法使正在闷头向前飞速奔跑,从她手里拎着的看上去好像是某个摊位的销售品看来,八成又是这家伙刚顺手拿了什么东西而惹起了骚乱。

  当然,可以想见的,那三个在人群中追逐奔跑的家伙,在几秒钟之后便撞到了一起。魔法使手中的油纸包因挤压而破碎、因撞击冲力而飞到了空中,将内部包裹的数十个樱饼当空洒下,人群中开始爆发出一阵哄笑。

  不远处,一个绿发的妖怪正在奋力拒绝着身边蓝衣人偶师送到嘴边的章鱼丸,她抿嘴摆手、脖子灵活控制着自己的脑袋躲闪着的动作,然后瞅准了机会猛地亲了出去。仿佛精气被妖怪吸光似的,人偶师的双手逐渐变得无力,慢慢下垂,手中的东西也散落在脚边的地面上。

  然后过了没几秒钟,人偶师的上肢便开始如溺水般当空乱抓着,时而用力撕扯着绿发妖怪微微卷起的头发,时而在那红色的连衣裙上留下深深的抓痕,却都无法摆脱对方的唇瓣。直到,那些当空四散的樱饼,正巧有一块贴在了绿发妖怪白皙的脖颈上。

  妖怪不快地低吼,缓缓用手扯下这巴掌大的食物,目光凌厉地四下寻找着恶作剧的始作俑者,但人偶师的双手却再一次攀上对方肩头……

  祭典欢庆的实感,并没有通过这些人物行止传达到键山雏的心中,反而却令她萌生出一股难以形容的虚幻,那山脚下喧嚣和纷繁就如同水月镜花,好似是同自己完全无关的存在。

  热闹是她们的,而我,什么都没有。

  头顶,宛似玉弓的上峨眉月已经缓缓滑落回了地平线,周围的景致也开始不解风情地暗淡了下来。

  键山雏估摸着时间已经不早,便拍了拍自己沾染碎草的裙裾,略显落寞地从山坡上起身,再一次回望了为厄运所笼罩的人间之里,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她的身后,祭典的斑斓烟花不合时宜地升上天空,于夜空下绽开一朵朵幸福和喜悦的花,将春祭的美好回忆映照在人间之里的每个人脸上。

  在厄运妖怪所经过的道路两旁,正盛开着一大片不灭忍。这些枝条纤细脆弱的植物们,很难让人相信它们尽数是成功跨越了上一个严冬的胜利者。

  此刻的它们,在微风中摇曳着身姿,似乎正趁着春祭的气氛,庆贺着劫后余生喜悦,但它们所没想到的是——

  关于人里的“严冬”才刚刚要到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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