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飘雨

【今昔幻想乡篇章目录】

 

Phase04

 

  -11-

　　实际上，当稗田阿求建议她向妖怪求助的时候，她是想拒绝的。

　　因为从她的本心来说，作为幻想乡之主的博丽巫女，应当与妖怪保持适当的距离，不过为了自己的调查，她还是选择先尝试相信一下这位看上去并没有大家传说那么危险的妖怪，不想正巧在铃奈庵相遇。

“芦屋浮樱、夕雾、界泉……”风见幽香轻轻咀嚼着这些陌生的名字，她环抱着双臂，一脸诧异地望着坐在另一边的博丽巫女，大马士革玫瑰般的红眸子眨动，“你确认这是梦境吗……”

“我不是很能确定，但在白玉楼樱花花瓣接触到我的瞬间，情感、回忆、言语、一股脑所有东西都像潮水般涌入了我的脑海。而且，稗田的推测我觉得也很有道理，阁下难道不是花与梦之妖吗，应该有办法的吧？”

“我是花妖不假，但解梦不是我的专长。”经过一段时间的闲聊和她活络起来的幽香耸了耸肩，略显无奈地发着牢骚，花妖伸出食指敲击着面前空空如也的茶杯边缘，似乎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发出自己无能为力的感慨，“如果我在不清楚事实如何的情况下妄加揣测的话，可能会导致南辕北辙的后果。”

　　梦的这条线索，到这里似乎也断了。

　　如果那段如梦似幻却真而又切的情景，不是历史也不是梦境的话，那还会是什么呢？

“……是稗田前辈让我……”

　　这是风见幽香意料之中的回答。

“我早就该猜到是这家伙。听好了，小姑娘，她的确是活的比较长，但有些东西，会在历史传诵之中变味儿的，博闻强识也不保证所知的全部都是真实。”

　　花妖其实没有想要对新晋博丽巫女说教的意思，但作为妖怪立场上来说，这种话对人类来说还是太过刺耳了。

“啊……”

　　她听闻，便好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失望地瘫坐在沙发上。

“抱歉，我现在只能评价为你刚刚的故事编得不赖，爱丽丝或许会喜欢，但我可不感冒。”

　　就在此时，第二次前去加水的爱丽丝端着茶壶从内间走了出来，还没等花妖说完，便用滚烫的壶底敲了花妖绿色的头顶一下。

“我说风见啊，你就不能帮帮她嘛，我看她都快哭了。”

　　人偶师一边说着一边把茶壶放在桌上，收拢裙摆并排坐在风见幽香的旁边，用手肘推了推对方上臂。

“我这不是正在帮嘛，下次不要用这东西敲我了，很危险的，”花妖嘟囔着，一把将对方的双手抢过来，在眼前翻来覆去仔细端详，“来，让我看看烫到你没有……”

“啊……多谢，爱丽丝小姐……”坐在特等席看着对方二人毫不避讳的暧昧行为，她有些尴尬地打着哈哈，一边寻找着离席的机会，“我也没有怪风见小姐的意思，只是来碰碰运气而已啦。”

“哦对了，话说回来。”花妖收起了先前玩乐的表情，满脸严肃地郑重其事道，就仿佛她刚才的行为纯粹只是为了吸引爱丽丝嗔怒自己的把戏，“刚刚听过你的那段描述，我觉得它并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历史。首先声明，我不是让你去怀疑其他人，但你有没有考虑过稗田阿求的记忆，发生错误的可能？”

“真实的历史？”

　　对啊。真实的历史。

　　当时稗田阿求也说过，这段故事如果真的发生在阿礼死去到阿一转世出生的空白期，御阿礼九代之女对那段故事里面的人和物没有印象，也就显得非常合理。

　　但，这如果这个推测属实的话，那为什么不仅除了阿求之外，大家也都对此毫不知情呢？

　　排除掉大家合起伙来哄骗自己的这种恶作剧般的可能，那么最有可能的是，这件事发生得非常隐蔽，隐蔽到无人知晓，包括稗田也从未听闻。

“因为我可以明确推断这不是梦。梦这种东西来自于你自己所见所闻的经历，无论里面多么天马行空，都一定能从你的阅历中找到蛛丝马迹。但你刚才说的那些，都不符合梦的特征。对此，我有两种推测，第一，这不是梦，而是真实的历史，出现了什么原因才导致没有找到能认知它的人；第二，这是梦，但不是你的。”

　　她一字一句地听着风见幽香的推断：

　　第一，这是历史，但却无人知晓。

　　第二，这是梦境，但不是自己的。

　　这两个看似不相关但却分外紧密的推测，如果都指向同一个事实的话。

　　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了——

　　这是他人的梦，而且是一段关于被尘封的历史的梦。

“……啊，对呀！我怎么没想到，非常感谢风见小姐的帮助，我想通了！”

　　想到此，她忽然感觉脑中豁然开朗了起来，她不由得趴在桌上，两只手紧紧攥住了对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右手，兴高采烈地道谢。

“——能帮到你就好。”

　　风见幽香不明白她究竟在高兴什么，但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不过风见说的不错，关于历史的话你可以去请教一下慧音小姐，她或许会知道些什么。”爱丽丝看着露出两种截然不同微笑的两人，从漂浮在身边的上海人偶的手里拿过一本看上去有些年头的报刊，递给了她，“这就是你一直在找的《两分铜币》，上次就是我借走啦。”

“啊，太感谢了！”

　　她双手接过那张旧刊，爱惜地抱在怀里。

“哈哈，没想到这《新青年》还挺受欢迎的嘛。”此时本居小铃正好从门外负笈返回，刚进屋的她还没来得及卸下书箱便笑道，“也不枉我从雾之湖畔的红魔图书馆高价购入啦。”

“小铃小姐，帕秋莉那里那还是我介绍的喔，”站在沙发旁侧的爱丽丝，转头望向门口的地方打趣道，“可要记得给我们算便宜点儿呀。”

“再便宜的话就让你们免费借阅了，油灯也是要钱的嘛。” 小铃说着从书箱中把成捆的旧书码放在墙角，一边望向自己许久未见的新朋友，话刚出口就转成了惊讶的语气，“巫女小姐，怎么这么久才过来呀——啊，你的头发怎么了？”

“这个啊……”她缩了缩脖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遮了遮自己的紫色头发，“说来话长，发生了一点儿事情……”

“啊？我还以为巫女小姐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爱丽丝有些惊诧，旋即爱怜地摸了摸她淡紫色的长发，“会有哪里不舒服吗？”

“到没有啦，就是和原来的黑色不一样，有点怪怪的。”

　　她能感觉到人偶师的抚摸和八云蓝的完全不同，前者像是朋友之间的关心，后者则更像是长辈的关照。

“原来如此。”

　　自从小玲进屋开始就始终默不作声，好像是思索着的风见幽香终于像是想通了什么，点了点头道。

“风见你又琢磨啥呐？”

　　爱丽丝笑着凑到了花妖的身旁。

“……我从刚才就一直能感觉到，”风见幽香的右手手心向外，手背紧挨着自己的左侧颧骨，将自己和人偶师想要贴近的脸颊分隔开来，“那个上面有种梦境残留的味道，看样子像是融合了什么东西……”

“这会不会就是……？”她扬了扬眉毛。

“嗯，很有可能。”花妖点头。

“那有办法能确认吗？”她激动地拉起花妖空出的另一只手。

“有道倒是有一个，但这只是我的推测，没法给你作保证。而且，我需要稍微做下准备。”风见幽香皱了皱眉，想要把被握住的手抽出，但是很快就又放弃了，紧接着便头也不回地向着门口问道，“小铃，你这里还有香霖堂弄来的那几本，没有文字的空白魔法书吗？”

“有倒是有，应该还剩一两本，上面都是泛黄的牛皮纸，本来打算用来当记账本的，你要它们做什么？”

“做个梦的拓片。”

　　-12-

　　距离和花妖约定的时间还早，她又顺着人偶师的指引来到了人间之里的寺子屋，正好可以趁着对方的准备梦境侧写的时候再做一些调查。

　　不仅是出于严谨的态度，更是出于对妖怪保留的一份警惕。

“历史的不在场证明。”上白泽慧音听闻她的叙述，思考了片刻便斩钉截铁地说道，“如果你的推测属实，那么就很有可能是什么人出于某种目的，抹去了那段历史，很大可能是为了掩盖自己的踪迹。”

“修改认知，抹去历史，这种事情真的有人可以办到吗？”

　　凭借她浅薄的阅历，真的无法想象一段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被从所有人的记忆中抹除的离谱情况。

　　但说到为了掩盖什么而抹去历史，她第一时间想到了一位嫌疑人——

　　那个故事里被称为芦屋道满的老者，尽管稗田说这位“道摩法师”属于杜撰的人物，但和他对垒的安倍晴明却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阴阳师。传闻中阴阳师具备令人惊诧的阴阳术，至于抹去历史这种，似乎也并非大阴阳师不可办到的事情。

“历史说白了，就是来源于人类的共同认知。家国或者文明的历史，通过史官记录在史书上，这些被认知为‘正史’；人物或者地区的历史，通过民间的口耳相传，在人与人的语言和记忆中流转，这些则被认知为‘野史’。”上白泽慧音不愧是身为寺子屋的历史老师，给博丽巫女上起课来也是如此思维清晰，“一般意义上，正史往往比野史更具有可信度，但这两种历史认知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差别，都有相同的可能被更改或者删除。帝王修改抹去历史的行为屡见不鲜，就更遑论夹杂着民间讲述者个人好恶的野史。当相关的认知被修改或者消除的时候，所谓真实的历史可能也会被改变。尽管我身为知晓历史的白泽，但很遗憾的告诉你，我们所认知的历史的确并非等于真相，也不全是真正发生过的事情，而是有人想让我们这样认为而已。”

“慧音老师的意思是……”

　　她的思绪开始在对方的引导下活跃起来，“被抹去的历史”这一推论开始愈发成为她所坚信的答案。她开始有些后悔，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来找白泽之兽商量，导致自己将故事透露给了过多的人。如果这件事情的发展会脱离开自己的掌握，那这些马脚肯定将成为她调查行为中最大的败笔。

“距离月圆之夜，还有十天。”慧音转过身，望了望窗台上的日历，“到那时，我将变身为白泽，或许会给你提供些有用的帮助。现在的我，就只是普通的历史老师而已。”

　　十天？

　　比花妖约定的时间还晚。

　　心中隐隐的不安告诉自己，她可能等不了这么久的时间了。

　　夜长梦多，行动必须越快越好，赶在自己默默调查的行为被八云蓝发现之前，至少赶在花妖的解梦之前。

　　一念打定，她对着这位慈祥和蔼的女老师，用恳求的语气说道：“唐突来访实在过意不去，我还有两个请求，希望您能应允。”

“没关系，尽管说，我能办到的都会答应你。”

　　慧音自然不会拒绝这位自己看来充满求知欲、热爱探寻的学生的请求。

“我能不能借阅一下您这里的历史书？”

　　铃奈庵的历史文献由于店主个人喜好的问题实在稀少，如果想要了解历史方面的问题，还是寺子屋为上上之选。

“嗯嗯，这里的历史书和稗田的记忆相辅相成，你可以随便借阅，只是注意别弄乱了就好，我和妹红整理起来很麻烦的。那第二个呢？”

　　如她所料，对方很爽快地答应了自己第一个并没有任何僭越的寻常请求。

　　这实际上是为了让对方放松警惕的掩护，而第二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您可否告知我，关于有能力办到这些事情的人或者妖怪，究竟有哪些？”

“这个嘛……”对方瞬间陷入思考中，她不知道对方是不肯告诉自己还是也不知道问题的答案，“作为我的立场上来说，有些事情很难对你讲……”

“没事，就好像您会为我保密一样，我也不会走漏您的风声。”

“啊，那你多虑了，我倒不是怕被谁发现，只不过这个答案可能需要你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她以为对方是怕自己的口风不严，但实际上对方却是在考虑自己的感受，这令博丽巫女感觉非常意外，“无论是什么答案都有听一听的必要。”

“这些都是我的推测，你也不必当真或者放在心上，只当做扩展思路的灵感就好。”慧音望着她坚定的目光，思索了再三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如果要是我的话，我第一个会怀疑的就是上川巫女。”

“上川？”

　　她忽然回想起在梦境般的历史之中，东风谷青姬的确提到一个名为上川薄芳的人。自己早该想到的，既然上川身为风祝的东风谷的对手，那自然也就是巫女了。

“你可能还不知道，我是被一位名叫‘上川雅风’的神社巫女，在距今一千三百多年的时候通灵而来，目的就是为了追求历史的‘真实’。在那时整个上川一族全都拥有强大霸道的阴阳灵术，绝对具备修改历史认知的可能，只是后来，他们因为卷入了政治的漩涡中而逐渐没落，后人也渐渐散佚。不过，现在和上川一族渊源最深的，恐怕就是——”上白泽慧音没有发觉她陷入了思考之中，一边依然顺着自己的思路说着，一边用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幻想乡的博丽，也就是你。”

“吓？！”

　　令人惊讶的结论或是事实，她以为自己已经了解得足够多了，但博丽就是上川的说法，她是做梦也不会想到。

“哈哈，你其实不用这样瞪着眼睛看我。因为博丽的先祖就是上川的——”

“喂，慧音。不要多管闲事。”

　　白泽的话正说到关键地方，但随着屋门开启，一声冷峻的断喝传了过来。

　　随着门外的冷风窜入，她只感觉屋内的温度忽然开始诡异地上升。

“啊……糟糕！”上白泽的身体下意识一缩，就好像是偷吃零食被长辈发现的孩子一般对着她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啊，刚才的话还是请你忘掉吧。”

“你刚才让我在屋外放哨，就是为了跟这孩子说这些吗？那我还不如在屋里监督你呢。”

　　白色长发赤红瞳孔的高挑女人，面带怒气走进了屋内，环抱着双臂皱着眉头，一条腿踩着椅边，大咧咧地坐到了白泽的旁边。

　　幸好这个人身穿的是红色束口背带长裤，否则这种坐姿，在对面的博丽巫女即便不想，也恐怕都要把内裤的颜色看个清楚。

“妹红，你怎么进来了？”

　　慧音面带着小心思被识破的尴尬笑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直到这一刻，她才发觉刚才令屋内温度上升的热源，就是这位被慧音称为妹红的女人，对方周身仿佛有什么在燃烧一般，止不住地向外散发着热浪。

“不好意思哈。你在我们这里得不到想要的答案。”藤原妹红不解释也不客套，直接明了地和她摊牌，下发了有些生硬的逐客令，“我看咱们今天就聊到这里，你还是请回吧。”

“啊……是我叨扰了，对不起。”

　　她看得出来慧音要说的事情涉及似乎更深的内幕，但是否和自己调查的事情有关现在还不能判断，如今还是想回去整理一下目前收集到的线索比较好。

“……你……路上小心喔。”

　　慧音好像还想再说什么，但是被妹红偷偷地一把拉住，白泽也只好改了口。

“嗯嗯，抱歉占用两位的时间，还请替我保守秘密。”

“我们会的。”没等慧音说话，妹红有些生气地瞪了白泽一眼，对着巫女挥手道，“你放心。”

　　她有些意兴阑珊地关门离去，就当刚走出门口不远，在幻想乡内分外灵敏的听觉，还是让她不留神地偷听到了屋内两人的窃窃私语：

“哎呀，你为什么这么快就进来了？”

“不然还不知道你要抖落出什么。明明是不相关的事情。”

“我一时看她好学，忍不住就……”

“你啊。我刚刚看到前鬼和后鬼在附近盘桓了。是那家伙醒了。你别做多余的事情。”

“那也没关系，咱们又不会怕——”

　　醒了？

　　谁？

　　下一刻，她的眼前便被黑色的乌鸦羽毛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