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飘雨

逆光飘雨,简称逆雨。
“这不是诗人的时代,而是戏子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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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昔幻想乡III《风·迹》#11

十一、厄色之梦II·云的彼端

本章执笔/西影

今昔幻想乡篇章目录


【PID=9389423】



  9月24日 水曜日 阴转大雨

  (用符号添加到文首)值得纪念的信息,应当用文字记录下来。一般而言,纸张腐朽的速度,远比我忘却的速度要缓慢得多。

  昨天晚上回来有些晚了,有些值得记录的事情就一起放在今天的日记吧,记得以前的日记也有这种情况。嗯……虽然这样不能算真正意义上的“24号的日记”,但是既然是我自己所记录的东西,那也用不着那么刻板地来定义吧。“我是这本日记的神明”,这样想的话,还挺威风的。

  我从不是习惯晚归的坏孩子,只是听天狗记者提过“夜雀烤的八目鳗味道不错”,便慕名来到夜道上那显眼的、挂着红灯笼的小吃摊。

  店主米斯蒂娅小姐的生意还挺不错,一个人几乎都快忙不过来了,光顾的顾客不仅有妖怪,还有不少普通的人类,真是一副神奇的热闹场面,俨然是一个小型宴会了。我坐在吧台边的小椅子上等待,看着炭火之上上下翻面的鳗鱼微微蜷曲,散发出诱人的香味,不禁食欲大增。偶尔这样罪恶一下也没什么问题吧,如果来点小酒的话,应该就是我从未在外界体会过的、社会人加班结束后的夜生活了吧?

  “打扰一下,这旁边没有人吧?”

  “啊,没有——”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向我发问的对象就这么大剌剌地坐到了我旁边的位置,并简短地对夜雀老板娘说道“照常”。

  来人有着一头漂亮蓬松的白色短发,以及那标志性的、小小的犬耳,很多次我都是强忍住自己想上去抚摸的双手(摸上去一定很舒服),这样未免太过失礼了,况且这家伙平日里表情就比较凝重,甚至有些可怕,不太像是能随便开玩笑的那种类型。

  “晚上好啊,椛小姐。”

  于是我也打了一个比较正式的招呼,毕竟现在和天狗们算是盟友,友好一点对双方都是好事情。

  “嗯,晚上好,早苗小姐,”白狼天狗微微点头,依旧可以说是面无表情,“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偶尔也会尝试一下幻想乡的新鲜事物嘛,特别是这种美食。”

  “啊,烤八目鳗确实是一绝。”

  我望着白狼天狗略显疲惫的侧脸,思考着要找什么样的话题会比较合适。可是直到彼此点的菜都上了,我都没有想到要如何与一个不苟言笑的人流畅地聊天。

  她点了清酒,无言地小酌起来。看样子应该是刚刚结束工作,根据文小姐——根据那个人的情报,椛小姐是负责警戒的天狗,平日的工作应该还是挺辛苦的吧。我心不在焉地吃着八目鳗,尽管样子有点克苏鲁,但是味道确实是一绝,酱汁的调制也是恰到好处。

  结果天狗让开口的不是别的,竟然是酒精。

  “早苗小姐不喝点酒吗?”

  在炭火的映照之下,犬走椛的脸颊显得有点红,不过表情倒是依旧没有什么变化。

  难道他们天狗,不管是什么性格的,都是酒鬼吗?

  “今、今天就不了——”我连忙摆着手,毕竟自己酒量确实不行,如非必要的场合,我是不会饮酒的。

  “这样啊——”她失望地摇了摇头,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向我问道,“对了,今天你怎么没和文小姐一起来吃?”

  “…………”

  我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样直接的问题,难道在其他天狗的眼中,我就是和射命丸文这家伙绑定在一起的存在吗?

  不禁有些气恼。

  “我呢其实不太擅长对付那个人,所以在这点上还是很羡慕早苗小姐,和她能够相处得这么融洽。”

  “鬼才和她相处得融洽呢!”

  “鬼?鬼应该也不会喜欢和她相处吧。”

  “…………呃,”该说这个人是耿直呢还是迂腐呢,我有种在和老校长一般严肃的爷爷辈在对话的感觉,“所以为什么你会感觉我和她相处得好,我可讨厌她——”

  尽管这样的话已经说出了口,我却生生地停住没有把话说完,心口仿佛被人重击了一下,却又没人任何疼痛的感觉,只余一片比大海还要漫无边际的茫然。

  ——我……真的讨厌文小姐吗?

  我扪心自问着,却得不到任何答案,这令我的焦躁感倍增。

 

  “讨厌?你们不是在交往吗?”

  白狼天狗用着无比认真的眼神看着我,却甩出了一个宛如拙劣玩笑一样的提问。

  “哈???”

  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前因后果和她解释了一遍,她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似乎还是持怀疑态度,甚至开始往奇怪的方向进行了推理。

  “唔……按照果小姐的《花果子念报》所言,早苗小姐你与文小姐的交往与妖怪之山与守矢神社的合作密不可分,某种意义上算是政治联姻,如果这个说法没错的话,政治联姻带来的婚姻一般都带有强制性质,那早苗小姐你讨厌文小姐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完·全·没·有·的·事。”我黑着脸把她这样近乎妄想的推理给否决了,话说没想到竟然还有比文小姐更不靠谱的新闻记者。姬海棠果,似乎就是那个几乎足不出户的念写记者?

  “是吗……啊,那抱歉了,对你造成困扰了。”

  这认真的家伙竟然一本正经地向我道歉,弄得我有些不好意思。

  “倒、倒也没啥,用不着这么正式的道歉,”我摆了摆手,灵机一动,反问她道,“话说椛小姐说的、不太擅长对付文小姐是怎么一回事呢?”

  听这个口气,也许椛小姐和文在过去有什么过节也说不准,趁着酒意,也许能打听到什么,因为文平时几乎从来不说自己的事情(就算说了也是一些无关紧要或者一看就是胡诌的事),我对这些还是挺好奇的。

  “嗯,这要怎么说呢……”

  “是她对你做了什么讨厌的事情吗?”

  “倒也没有,只是我不喜欢她的一些行事风格。很久很久以前,我就认识文小姐了,那个时候我甚至还没法熟练地化成人形,她就已经是很厉害的大妖怪了。天魔大人十分信任她,她也很活跃,和大家的关系似乎也很融洽,但是——”

  天狗晃了晃酒杯,想要再小酌一口,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便继续讲了下去。

  “大家都称我为妖怪之山的‘千里眼’,却始终无法参透文小姐的想法。她总是那么轻佻,以嬉笑对人,可我总觉得那不是真实的她。真正的她似乎在凝视着另一个世界一般,宛如灵魂出窍那样。我不喜欢和带着假面的人打交道,为此还找过文小姐多次询问这个问题,但每次都被她打哈哈糊弄过去了。”

  “真像是她的风格。”我点了点头。

 

  对于椛小姐说的这个问题,我心中早有了自己的想法,椛小姐的话更好地验证了心中的猜测。

  “那么文小姐真的从来没有谈过自己的事情吗?”

  “唔,严格意义上来说是有的,在我和她初次见面的时候,谈到我的名字‘椛’。那个时候她说:‘椛(もみじ)’啊,真是个令人怀念的好名字,却想不起是在哪听到这个名字。”

  “连这唯一的一次都显得挺像编出来的。”说实话,真像是老套的搭讪方式。

  “是吧。”

  “もみじ”吗……更为常见的写法是“红叶”吧,飘舞的红叶倒是挺适合文小姐的。她和椛小姐一样,似乎很喜欢红叶,不仅有很多红叶状的饰物,连笔记本里的书签都是用的精心挑选的枫叶。

  也许这次真不是天狗记者的伪装也说不定,毕竟随口一说的戏言用不着加以长久的兴趣来维护。如果一个人说了十句话,其中九句话都是谎言,但凡有一句话是真话,虽然从概率上来说这些话语明显倾向于是谎言,但他说的每一句话,依旧无法判断真伪。以我不入流的推理和直觉来看,“もみじ”或许是对文小姐意义非凡的词,不管怎样先记录下来。

  最近,我擅自给自己定了一个具体的“修行课题”,说是擅自是因为这课题我没有向任何人提及。这是深藏于心的,只有我自己才知道的课题。

  课题的内容为:打破射命丸文所戴着的假面。

  原本这只是“击败文小姐”这一目标产生的衍生课题,为了对总是能看穿我心思、把我耍得团团转的她来一记有力回击,寻找足以令她惊慌失措的东西,没准还能直接KO,让她一败涂地。

  通过有意无意的观察和其他幻想乡住民的闲言碎语中,我越发笃定,文小姐心中藏有不为人所知的秘密,椛小姐的话更是强力的佐证。虽说随意打听别人的私事是件极其不礼貌的行为,但文小姐偶尔露出的悲伤表情还是令我十分在意。这样每天漫不经心、轻浮无理、嬉皮笑脸的家伙,褪下伪装后,所剩下的究竟会是怎样的面目?我不禁想像小说中的侦探一样,慢慢剥丝抽茧,揭露真相的那一刻,一定会很有成就感。

  我很好奇这会是什么样的事情,会使得那看似对任何事情都能应付得游刃有余的天狗记者流露出这样“失态”的一面。

  她将相机的镜头对准了幻想乡的每一景每一人,却唯独从未对准过自己本身。她将自己隐藏在镜头的背后,不让任何人看透她的真心。

 

  不知为何,我强烈地坚信自己这样无甚依据、近乎直觉的推论。

  只是我未曾想到,这样理应深藏于心底的话语,会这样戏剧性地从我自己口中脱口而出,并且是对着文小姐的面。

  明明应该像某个文字游戏中的主角律师那样自信和帅气地说出“异议”二字,可现实却完全脱离了我的想象……

  按照约定,第二天是文小姐对我“教学”的时间。我如同练习振翅飞翔的雏鸟一般,一次又一次地从山上的断崖上一跃而下,却依旧无法平稳地飘浮在虚空之中。

  每次在空中摇摇欲坠之时,文小姐都会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来到我的身后,架起我的双臂,将我重新放回高处。

  “感受风的流动,抓住它们,然后你就可以驾驭它们。”

  她如是轻描淡写地说道,可资质愚钝的我却仍旧不得要领。她不厌其烦地陪我反复练习,我却有些疲倦,并不禁反问自己,这样无意义的重复劳动究竟有何意义?是为了让天狗看到我难堪的一面,然后再将这样的事情跃然纸上吗?若真是为了这个,她大可不必躬亲,我实在是猜不透她是在打什么算盘。

  “今天就到这里为止吧。”

  我向她表示自己累了,其实是想逃离这样的场所,日复一日的练习,所增加的只有无名的焦虑感。

  “咦?才这么一会儿啊,”她不解地挠着头,收起翅膀落到了地上,“那我带着你再飞一下,给你演示一下怎——”

  “够了。”

  “……?”

  初秋的风带着九天瀑布的水汽,吹拂在我的脸上,原本就不晴朗的天空如今乌云密布,由于瀑布飞溅的水花,我不清楚现在究竟有没有下雨。

  我望着她悬浮于空中那曼妙灵动的身影,无数强烈的感情在我胸腔中聚集,却一时无法用流畅的言语表达出来,各种感情激荡交织着,就像在实验课手忙脚乱地做实验一样,将全然不同的溶剂尽数倒进了器皿,剧烈的化学反应产生了奇诡的色彩以及滚滚的浓烟,令人避之不及。撕裂一般的痛感有如潮汐般一阵又一阵地传来。

  ——无论我怎样努力,都无法像她那样自如地飞翔。

  愤怒。不甘。

 

  ——可对一切总是游刃有余的她却如此耀眼夺目,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嫉妒。钦羡。

  ——我又何时才能与她并肩,至少可以稍稍跟上她的步伐、堂堂正正地站在她眼前呢?

  “…………”

  这又是哪种感情呢?

  “…………………………”

  隐隐约约意识到那会是何种感情,我不禁更加心乱如麻。

  “喂,早苗小姐,你身体不舒服吗,脸色咋这么难看……”

  天狗落到了地上,关切的话语在我身后响起,却显得如此不合时宜。

  “走开。”

  “诶?”

  她伸向我的手被我用力地甩开。

  双唇阖动着,我望着对方不知所以然的表情,不停地说着违心的话。

  “……守矢神社的风祝不需要妖怪来帮忙修行,我也受够了和你玩这种无聊的游戏。”

  “你……你是认真的么,东风谷早苗。”

  她的神情变了,全然褪去了平日里嬉笑的假面,红宝石一般的双眼里透着冰冷的笑意,如同我最初在湖边见到她时那般。

  我明白,这才是真正的她,比平日那个伪装之下的她更为恶劣。

  我凝视着她如同深渊一般幽邃的双眼,无言地点了点头。我清楚地明白自己只是在逞强罢了,可无用的自尊心驱使着身体,而自己也想不出此刻该做出什么更好的行动。

  “你果然还是什么都不懂。”

  又是这句话?我记得当初在湖边的时候,她也抛下了这句意义不明的话。

  “那就请教一下射命丸文小姐,我究竟不懂的是什么?”

  “……”

  她眯起了双眼,却一时陷入了沉默之中。

  “既然你不愿说,那就再见吧。”

 

  我像做了贼一般地急于逃离现场,还未走出半步却被她叫住。

  “……奇迹,是不存在的。”

  “……诶?”

  我预想过很多种她可能会说的、不堪入耳的狠话,可完全没有料想会是这种有些空泛的大道理。

  “你……虔诚地相信你家的神明大人吧,相信通过认真祈愿就能获得庇护和力量,以此来引发所谓‘奇迹’……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妖怪和神明所相信的永远只有力量和交换,头脑聪明的人类也明白这样浅显的道理,可总有一些天真的人类像你这样异想天开。当你所能付出的代价完全不对等,那么不论你如何努力、如何挣扎,就像那瓮中之鳖,无法真正迈出哪怕一步。……奇迹,是不存在的。你所坚信的东西,毫无意义。既然你都觉得这是虚假的小游戏,那我们确实没有继续玩下去的必要了。”

  我想我还是收回前言,她果然还是说了很多不堪入耳的话,并且句句刺到了我的痛点,令人无可反驳。我明白的,我都明白的。人与妖怪的力量悬殊,我与她的云泥之别,但是——

  否认我与神奈子大人、诹访子的羁绊,否认我这么多年无可动摇的信仰,这一点我怎样都无法苟同!没有这些的话,如今的我也无法好好地站在此处,站在外界尽头的幻想之乡。

  “……!”

  然而,当我正准备驳回她的时候,强劲的风毫无征兆地迎面刮来,狂风席卷,所卷起的红叶和碎石无情地击打着我的身体,可在巨大的风压之下,我却无法动弹哪怕一步。

  暴风止息之后,我狼狈地放下用以遮挡的双手,衣物在一瞬间被打得破破烂烂,手脚各处也有不少小伤痕。只见她——举着右手,并着食指和中指直指着我,像是西部片中的牛仔望着冒着青烟的左轮手枪,自信地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你看,现在你能迈出一步吗?”

  “………………”

  她像平时一样歪着头问我,仿佛没事人一样,我却无法做出回答。尽管风暴停止了,但是无形的风压却完全钳制着我的双脚,就像把我完完全全钉住一样。

  ——原来这才是她身为大妖怪真正的实力吗!?

  “你相信奇迹,而这样的‘相信’却没法为你带来奇迹,面对什么都不相信的我,你除了咬牙切齿什么也做不了。我觉得你要是放下这些没必要的执念,应该会活得更轻松一点。”

 

  “那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么痛恨‘相信’呢?”

  “………………”

  不知为何,她原本自信到绰绰有余的表情起了剧烈的波澜,痛苦掺杂着愤怒的表情一闪而过,那瞬间后,她用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睛冷冷地瞪着我,如同望着猎物的猛禽那般。

  看来是被我误打误撞发现了她真正的痛点所在,说实话,我也很想知道这其中的缘由。

  如果她如此痛恨“信任”的话,那么相对地,她一定曾经受到过所信之人的背叛。也许是这样,她才会偶尔露出那种落寞而又悲伤的表情吗?

  “因为在这充满无数谎言的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值得我去‘相信’的东西……当然,你也一样。”

  风压没有减弱的意思,她的“枪口”依然指着我,只是枪口的青烟早已飘远。不知为何,我觉得她说出这些对我来说无比残忍的话语时,眼神并没有方才那么冰冷尖锐,她仿佛望着遥远的虚空,视线的另一边会是怎样的彼世呢?

  然而,无论如何,我要让她知道,此时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人,是我,而不是存在于过去的他人。

  “真正什么都不懂是文小姐你自己才对!”

  “……!”

  我握紧双拳,用几乎沙哑的声音颤抖着说道,真是完全不自信的模样。而她的表情慌乱了起来,我第一次见到她这样的表情,像被说中心事的小朋友一样惊慌失措。

  ——谎言。

  她视自己双眼所见的一切都是谎言,既然一切都是虚假的,她自己却以观察和收集谎言为乐。然而她真的快乐吗?在无边无尽的虚无中,她恐怕视自己也是虚无的一部分。那么在她迄今为止的生命中,所邂逅的那些人和物,都只是谎言吗?答案显然是否认的。

  她的相机总是对着他人,她的目光总是注视着他人,却只是一个单纯的观察者,没有任何人和物真正走进她的内心深处。她仅仅是把她认为的“谎言”收集到了一起,填进了空洞一般的心里,然而再多的谎言始终是虚无一片,空洞无法被这些填满。而她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如同乌鸦喜欢收集发光的物件一样,她只是出于本能收集这些所谓的“谎言”,然而收集再多闪亮的小物件,也不会让乌鸦本身的羽翼变得闪闪发亮。

  “既然文小姐你什么也不相信,那么想必你自己也包括在这其中吧?连自己都不曾相信过,你又怎么知道所谓‘相信’是毫无意义的?”

  “在我看来,这世间最大的谎言,正是文小姐你自己!”

 

  “………………!”

  可以感觉到,风在动摇。我闭上双眼,在内心无声地祈愿着。

  ——风啊,请吹走这片阴霾吧。

  暴风在我足下聚集,不知何时就击碎了禁锢我双脚的风压,我乘着风以最快的速度飞到她的面前,错愕的她已经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伸出的右手依旧傻傻地做着手枪的样子指着我。

  我一把抓住她的右手手腕,强硬地把扭转了180度,将她修长的手指对准着她的心口。

  “你总之指向他人的枪口,偶尔也该指指自己吧。”

  好歹也算是和我有契约关系的家伙,我希望她能够给予我信任,哪怕只有一点点。不再是带着批判目光冷视一切的观察者,而且足以交心的真正朋友。

  “没人想和戴着虚伪假面的人做朋友!”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天狗记者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大雨倾盆而下。

  我用她的枪指着她,我的子弹应该确实射中了她的心脏,可最终内心空无一物的,却是我自己。

  子弹,或许也射进了我自己的心脏也说不定。

  不过方才的状态不错,也许现在的我,可以飞起来也说不定——

  望着奔流不息的大瀑布,我不由萌生了一个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很危险的想法。

  我从妖怪之山的悬崖上一跃而下。

  冰凉的雨水在一瞬间改变了流向,以更快的速度倒转着向天空飞去,而相对地,我离天空越来越遥远。

  无论我怎样祈愿,催动现人神的力量,奇迹也没有出现,我下坠的速度并没有减缓。天狗的话语如同诅咒一般,得以方才击破她的狂岚,真的只是一时的灵光乍现吗?

  我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而下一个瞬间,我的背部仿佛受到了重击,却没有感到任何的疼痛。雨水回归了它理应坠落的方向,只是比刚才更加冰冷。

  我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在往天空飞去。映入眼帘的,除了晦暗卷涌的乌云,就是天狗记者射命丸文那张熟悉的面容。

 

  “这是要去哪?”我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其实声音已经在微微颤抖。

  “一个好地方。”风暴中,她简短地回答道。

  她用双手抱着我,展开漆黑的双翼飞向天空,雨水沿着她的轮廓无声地滑落。

  “对不起,”我望着她毫无笑容的脸庞,小声地说道,“对不起,说了那样的话。”

  “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举动?”她反诘道,少有地带着一丝愠意。

  ——因为我相信你一定会来接住我的,如果我无法飞起来的话……就像之前无数次那样。

  这样话语我怎么也说不出口。

  什么也不相信的她,一定会对我对她这样毫无根据的“相信”嗤之以鼻吧。

  “对不起,对不起……”我只得重复着。

  “…………”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振翅卷起更加猛烈的风暴,将雨水和乌云驱散,径直地飞向云层的深处。呼啸的狂风在耳边肆虐,我和她在漆黑的雷云中穿梭着,而在乌云的尽头——

  “…………啊!”

  那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为壮阔的绝景。

  不同于下方如泼墨般漆黑的厚重乌云,云层的彼端是无尽的白色云海,太阳在海的尽头闪耀着,万里青空丝毫没有受风雨的影响。

  “……我把你放下来吧,早苗小姐。风会保证你飘在空中的。”

  “嗯、嗯……”

  沉醉于难得一见的美景,我竟没注意到自己还被天狗公主抱立在云层之上。她的体温一如既往地高于人类,四周卷起的无形风壁也带着温度,否则在这万米的高空之上,我早已冻成冰块。

  我悄悄看了看她,只见她远眺着无边无际的云海,红宝石般的眼睛映入了天青色,褪去了冷漠和锋芒,眼底只剩下了无尽温柔。

  “是个好地方吧?”

  或是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她笑着问道。

  “嗯,很漂亮,也很符合文小姐你的风格。”

 

  她属于天空,不会被其他东西轻易束缚住,我一直以来都是这么认为的。

  “哦,是吗……也许正是如此,”她望着绵延万里的云海,又摇了摇头,不断重复着,“也许正是如此……”

  “文小姐?”

  “早苗小姐,你可以听我讲一个故事吗?”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旋即她稍显低沉的声音从我身边传来,在这万米高空上,想来真是难能可贵的奇妙体验。

  “很久很久以前,这片大地上有一柱古老的神明,她有一族忠诚为她献上信仰的人们。族民勤勤恳恳供奉了神明数百年,神明也为她的子民降下的恩泽。可突然有一天,神明遭遇了理应侍奉自己的人民的背叛。”

  “神明失去了神性,失去了名字,失去了记忆,她被封印了漫长的岁月。一个偶然的机会,她被一位人类少女阴差阳错地解放了出来。她失去了一切,唯一难以忘却的,是对背叛者深沉的恨意。”

  “然而昔日的背叛者早已化作尘土,她的恨意根本无处宣泄。她对人类失望透顶,连虔诚的神职者都有背叛的那一天,她认为世间再无可相信之物。世间万物都是虚妄,或许只有这乌云层彼端的无垢晴空才是这世上最纯净之物。”

  “而她本人,一无所有的她,甚至无法维持人形的她,也如同这望不到尽头的晴空那般空空如也,很长一段时间都如同一具空壳,只有幽然的恨意和无边的悔恨萦绕心头。”

  “她失去了神性,从此作为妖怪而活,渐渐找到了新的生存方式,以他人的故事来填补自己空无的内在。她以为早已忘却了令她痛苦的往事,直到那背叛的罪人一族的后裔再次站到了她的面前——”

  文小姐用着事不关己一般的口吻讲述了一个漫长的故事,我能够确定这就是她自己经历,虽然她似乎并不打算立刻说破。我终于明白最初她所说的“什么都不懂”是指的什么,以及为什么她偶尔会对我显现出来的、森然的敌意。

  “所以说……故事中那罪人的后裔,就是指我?”

  她看着我无比渴求真相的眼神,犹豫片刻后,无言地点了点头。

  “你不相信也罢,你可以只当成是一届天狗记者毫无根据的狂言。”

  连我都觉得这是难以令人相信的真相,可我也相信文小姐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而且特地把我带到她自己独享的绝景中,毫无疑问她是在对我真正地袒露心声。

 

  “最初接近你,一部分是天魔大人的胁迫,另一部分是我想狠狠地捉弄一下你。捉弄自然也没少捉弄,因此需要道歉的人是我,对不——”

  在她对我低着头的时候,不知为何,温热的泪水划过我的脸颊。

  “为、为什么哭起来了……?”

  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样子,我自己也十分困惑。

  ——我为什么要流泪。

  也许是因为风景过于优美,也许是因为文小姐卷起的风暴过大,也许是因为她第一次愿意对我坦诚相待,诉说心中真正所想……

  她第一次,把子弹打进了自己的心脏里。

  尽管还是有些不坦率,非得煞有介事地讲个貌似事不关己的故事,我还是很高兴,不相信任何人和物的她愿意和我说这些。

  “对不起、对不起……”

  倘若真是我的先祖害她失去神明之名,我是应该向她好好道歉,毕竟这是多么令人痛苦的事情。我可以想象出,她独自一人像今天这样飞向云霄,望着云海之上的日月星辰,

  露出不为人所知的悲伤和落寞表情。方才我所说的这万里晴空很适合她,或许正中她的痛点,不是因为是壮阔的美景,而是因为空无一物,如同她本身一样。

  我不停地道歉和擦拭着眼泪。

  “……失礼了。”

  她不断用手轻轻拍着我的后背,慢慢让我平静了下来。

  “话说,你不怀疑这是我编造出来的故事吗?”她露出了平时的表情,戏谑地笑着问道。

  “我相信文小姐说的话。”

  “哈——是吗,不过我可要食言了,我再也不会教你飞了。”

  “诶?”

  “我现在可没用风帮你浮在空中,”她吐了吐舌头,“从咱们到达云层的彼端那时就是。”

  “恭喜你,东风谷早苗,你已经会飞了。你向我证明了,奇迹是存在的。”

  望着我错愕的表情,她背对着阳光,露出了少年一般清澈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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