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飘雨

逆光飘雨,简称逆雨。
“这不是诗人的时代,而是戏子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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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昔幻想乡《厄·梦》#21

#21 梦之黑魔术 (10)

今昔幻想乡篇章目录

      时间,稍稍回溯到此刻的几分钟前。

  

  “嘁!”

  拼尽全力,才勉强在半空中将阴阳玉规避开来的爱丽丝,刚刚将断去一条手臂的上海收回到身边待命,却赫然发现,明明上一秒还在地面上的博丽巫女,已经趁着这个空当袭击了自己身后的剧毒人偶。

  “咕……”

  因“赞美诗”而长时间超负荷运转的梅蒂欣,此时根本没有足以对抗孵化期巫女的妖力。仅仅一个照面,她就被对方轻易地扼住喉咙,如同可怜的羔羊般拎在半空。

  “灵梦,快放开她!这场花香异变和她没有关系。”

  爱丽丝虽然对着巫女摆出戒备的姿态,但身上的每一根寒毛都在因感受到从对方周身不断溢出的巨大灵力而颤抖。

  “没有关系?八云蓝之前应该和你讲得很清楚了。”巫女将几乎快要失去血色的梅蒂欣捏在左手里,而右手则先是指了指面前怒目而视的人偶师,然后又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心口,“作为博丽的巫女,整个幻想乡就像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在这里无论何时何地发生什么,都逃不过我的感知。如果是曾经身为与之相似存在的你,大概会能理解的吧,亲爱的魔界公主小姐。”

  “怎么……?!”爱丽丝的身体,却忽然充满胆怯地一抖,“你怎么会知道?”

  “意外吗?其实是因为我们五个人,在刚才幽香结界破碎的时候无意中共享了彼此的梦境——你没能赶上,可真是遗憾呢。”灵梦充满挑逗意味地眯起眼睛,然后微笑着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啊,如今想想,那还真是笔超值的买卖。我只用自己二十四年的记忆,便换取到了那两个妖怪上百年的记忆。”

  “这就值得让你如此高兴吗?”

  爱丽丝撩了撩眉毛,露出一脸不屑的表情。

  “我们所使用的游戏规则,其名为《决斗命名法案》,亦称为《符卡规则》。其一,妖怪能轻松发动异变;其一,人类能轻松解决异变;其一,否定完全的实力主义;其一,没有东西能胜过美丽与思念。它禁止无意义的攻击。拥有意义,才能有力量,在决斗中败北,即使还有余力,也必须认输。胜利者不能杀害人类。——听,这是些多美的谎言啊。”

  灵梦没有回答爱丽丝的问题,反而是煞有介事地依次伸出四根手指。

  “喋喋不休,你到底想说什么?”

  爱丽丝的心里不由得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怀疑这曾在神寂湖边上眼神失焦的博丽巫女,隐隐已有些开始陷入癫狂的趋势。

  “还没听出来我的意思吗,看来你们都未曾考虑过呢。符卡规则白纸黑字命令你们不能杀害人类;但相应的,却没限制人类可以干掉你们。只是因为人类的力量往往不足以和妖怪相抗衡,所以这个带着莫大漏洞的规则,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被看做是公平的。我们所身处的这个世界,看似平等,其实却建立在八云紫这条看上去很美的谎言之上……”

  “所以呢?”

  “所以,我们的生活往往离不开谎言。哪怕有些是你并不甘愿的……”

  “灵梦,你到底怎么了?”爱丽丝一边在暗中控制独臂的上海偷偷接近对方背后,一边用话语吸引着对方的注意力,“你现在这个样子,根本看不出是博丽的巫女,而更像是个慷慨陈词说明动机的反派恶人——”

  “嘘。”灵梦的食指,时机恰好地按在自己的唇瓣上,而后耸了耸眉毛,意在给予对方“立即噤声”这种略带强迫性的危险暗示,“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每个博丽巫女都只有不到二十五年的寿命。所以,只剩下半年可活的我,时间是很紧迫的。就让我们快些了结这个异变吧……”

  随着灵梦冷若冰霜的话音,她的手腕一抖,梅蒂欣便被对方向着在花园中鏖战的键山雏和魔理沙投去。

  爱丽丝双眼一瞪,披肩微扬,自己的褐色指环上忽而闪过数道如电弧般的蓝色暗流。

  “诡符「肉馅计划」!”

  下一刻,她便和漂浮在灵梦身后的上海人偶互换了位置——

  立手成刀,遽然挥下。

  但,爱丽丝隐蔽性极高的一招,却早已被五感极度发达的灵梦猜了个通透。

  垂纸微抖。

  “怎么,最近人偶师也开始时兴亲自上阵了吗?你的其他人偶呢?”

  她用黄褐色的御币轻描淡写地架住爱丽丝的手腕,侧着头对幻想乡内以人偶数量众多而闻名的人偶师问道。

  “人偶剧的观赏费,”爱丽丝强忍着从手臂不断传来的剧痛,面无表情地向着对方冷哼,“可不便宜哦。”

  接着,她便从披肩下方的空间中,拿出了自己的最后一个人偶——

  蓬莱。

  在上海人偶被断去左臂,基本已如同废人的现在,她所能倚仗的就是这个脸上裹缠着带血纱布的红裙人偶。

  “哦?看来你是真的没有人偶了呢,这种半成品都被拿出来了……”

  就算是灵梦这种对人偶一窍不通的人,也看得出来,这蓬莱人偶是一个还没有完成的作品。

  但她却不知道隐藏在这破败人偶下的玄机。

  爱丽丝从蓬莱的裙中,捏出一本只有拇指大小的迷你魔法书,遂将自己右手食指,轻轻落在缠于那深褐色封面上的T型锁孔中。

  遽然间,那本魔法书在淡蓝色光芒的笼罩下,如膨胀的气球般暴涨数倍,疯狂地将人偶师的食指吞没至根部。

  “我,爱丽丝,在此献上真名,依照契约将你启封。”

  言罢,白皙的手腕轻轻一旋。

  锁孔内部,隐隐传来机芯咬合的咔哒声。

  “魔咒「the Grimoire of Alice」!”

  在书页缓缓翻开的瞬间,一股巨大的浓黑厄运便骤然喷出,将人偶师蓝色的裙裾染成不详的血红色。

  “——幽香的计划,在未完成前谁也不能干扰……”

  紧接着,爱丽丝的身体便如木炭般由内而外地燃烧起来,从每一寸皮肤纤维下面都迸发出刺目的赤红之色,一如骄阳。

  灵梦只来得及察觉自己面前的空间骤然扭曲——

  下一刻,她的左侧肩头便狠狠地中了一掌。

  尽管她能感知到结界中所有物体的动向,但“反应”是需要时间的,只要攻击的速度能超过这个促如弹指的时间,便能打破她的预知。

  “灵符「博丽幻影」!”

  在疾坠的她身后,凭空出现了一个红白色的阴阳咒阵,仿佛软床般将她身体完全兜住,并眨眼间完成了动量方向的调转。灵梦如离弦之箭般在空中飞驰了不到十米,便凭空消失在了夏日晨间的阳光下。

  “给我再撑一会儿啊……”此时的爱丽丝喉咙却发出宛若用生锈手锯切割木材的嘶哑声音,手臂只是微微抬起,上面的皮肤便如受潮的墙腻般成片脱落,“幽香还没看到我精心打扮的样子……”

  “噼啪啪啪啪啪——”

  数量众多的博丽神符,带着如将空气压缩至极点的爆破声出现,里三层外三层地将爱丽丝团团包围。

  “「梦想天生」!”

  刚刚消失不见的博丽巫女,此时正在这个不知道束缚过了多少大妖的封印圈外,抱着肩膀,冷眼相观。

  “人偶「没有灵魂的独舞」!”

  成百上千博丽神符,被一股从内部引起的巨大爆炸,如同被林间受惊的飞鸟般掀起。在那如漫天飞洒的纸片后面,爱丽丝的头部歪到非人类可及角度,双臂好像脱臼般吊在身体两侧,浑身的关节都好像在瞬间消失了般失去功用,就好像是人偶——

  那是,人偶师在自己操纵着自己。

  “神技「八方鬼缚阵」!”

  灵梦本想使用备用的封印咒阵将对方限制住,结果那微微泛着红芒的光圈被爱丽丝操纵着爱丽丝轻易地撕成两半——

  接着,她便被对方从半空击落至花田入口的密林丛中。

  “轰——”

  上百棵无妄遭灾的树木呈辐射状四散倒下。

  倒在深坑中的博丽巫女,通过同对方的零距离接触,赫然注意到人偶师的身体飘渺得好像是投影般,于视线中忽明忽暗地晃动,似乎是受到了什么东西的无形干扰。

  “呵,原来,你也是一个谎言……”

  她在凝视着对方正在不断闪烁、不断碎裂的身体之后,忽而沉吟出了一语。

  “……?!”

  半空,准备再次袭向对方的爱丽丝骤然面露诧然之色,就好像对方是吟出了什么具有魔力的咒语般,愣在当场。

  浑身是血的灵梦虽然有些看不清对方的神色,但仍然执着地按着自己的下巴,向人偶师投去审视的目光:

  “认知还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呢。人们总是习惯性地将对方较长的名字简化使用,结果却在‘约定俗成’中,无意产生了这本应不难看破的认知陷阱。我早该想到的……爱丽丝……不,或者该称你‘爱丽丝·玛格特洛依德’(Alice Margatroid)更准确一些吧。现在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无聊。”然而,错愕的神情只在她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我不是魔界公主爱丽丝,又会是谁——”

  “算了,我没兴趣管你是谁,或者说无论你是谁,对我来说都一样。”灵梦看得出,对方仍然不肯对自己说出实情,那自己也就没必要再在这无关痛痒的问题上细细纠缠下去,“只要我作为巫女将这个异变解决掉,就能得到紫的夸奖……”

  “嘶啦——”

  灵梦的话还没说完,二人背后花田上空的天穹,在咄嗟之间不知被谁划出一道裂缝,飘着白云的蓝天就好像是镶在外框上的亚麻布油画,向着重力指引的方向弯下一角,将后面似乎如隙间般的魆黑空间露了出来。

  “那是……!”

  然而,此时出现的却并不是八云紫和幽香,而是一对主仆模样的人。她们一前一后不紧不慢地,从那片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内走出,同时负着双手四下张望。

  虽然爱丽丝和灵梦距离不速之客较远,只能看出那是两个在幻想乡中从未出现过的陌生身影,但却仅用了一个眼神便在彼此间达成了共识——

  她们绝非善类。

  心中纳罕的二人,竟不约而同地搁置下进行到一半的战斗,转身向着那两个不速之客飞袭而去。

  

  

  数分钟前。

  

  咣当、咣当。

  不断微微摇摆、好似行驶在铁轨上的,是将这片空间包裹起来的淡黄色车厢。

  窗外,是黑漆漆的一片,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有的只是会偶尔飞速飘过的拉普拉斯魔眼,就好像是擦肩而过的老旧站台。

  在这辆不知驶向何方的废线中,没有供人使用的蓝色把手,没有闪烁着下一站名称的路线图,甚至没有渐次坐在皮椅上的疲惫乘客。

  有的只是,两个在这彼此相连却毫无隔断的厢体中,相视而立的妖怪。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帮助厄神掀起异变?”

  “我无非是践行你所言的事情而已。”花之妖怪不屑地耸了耸肩,轻蔑地笑笑,“妖类本与神相对而生,但却自存世以来便受人欺凌歧视,就更要互相帮助,你是这么说过的吧。”

  “看来你的记性还不错,”本来是幽香用作揶揄对方的言辞,但却似乎没有对八云紫造成任何的影响,她的脸上依然保持着略有深意的笑容,“这样我们就更有必要好好地来叙叙旧了。”

  “哼,这就是你为了和我单独‘叙旧’,而煞费苦心准备的玩具?”幽香说着,粉色的阳伞轻敲了一下身边的银色扶手,两指粗细的实心不锈钢材,却宛若橡皮泥被般印上了一道深深的印记,“不过,你觉得这种东西能关得住如今的我吗,界泉?”

  “你长大了呢。”八云紫在听到那个久远的名字时,脸上隐隐闪过一丝好像被人用刀刺中心房的痛苦神情,她稍微深呼吸了几次,对着面前的花妖露出了一个姑且被认为是“欣慰”的微笑,“……幽香。我就知道你会成长为非常出色的大妖怪。”

  “你亲爱的藤原白铃呢?”幽香似乎并未理会对方的话,而是半眯起自己红色的眼眸,好像是在寻找某人似的,向着隙间妖怪的身后望了望,然后嘟着嘴故作恍然大悟地说道,“哦,我差点儿忘了,那个家伙是个人类呢,大概在几百年前就死了吧。”

  “……”

  面无表情的八云紫,嘴角微微一抽,没有立即回答幽香的问题,而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讽刺的是,当年你不惜擅自动用‘令牌’召集五万使魔对抗整个魔界,也要执意带着已经衰变的她离开。”借由刚才彼此共享的梦境,已经完全了解事情经过的幽香,抱着双臂冷冷地说,“结果呢,她只是换了个地方当‘魔界公主’,而你也只是换了个地方当‘执梦官’而已。这不是什么都有没改变吗。也许她不走的话,或许还能再多活些年……”

  “你说的没错,这数百年来,我没有一刻不在后悔……但,为了守护这个她临死前用仅剩的生命为我所建立的结界,必须肃清扰乱秩序的异端……”

  幽香眼前这位被奉为“贤者”的隙间妖怪,此刻正眼帘低垂着,仿佛为深深的愧疚所包围。

  “嗯,这口气倒是变得和当年的神绮越来越像了。”幽香本以为自己会感到一阵巨大的愉悦,但在看到八云紫那种没出息的表情之后,一股毫无来由的愤怒却暗暗袭上了她的心头,“不过,那个不断继承、往复循环的博丽巫女,就是你在参透生死境界后,同阎王进行某种交易的产物吧。界泉,你这是在践踏死者的灵魂。过了这么多年,你的自私仍然是恶心到令人想吐的程度,毫无长进。”

  “幽香。我曾和你说过,我们是相似的,甚至连沾染的污秽种类亦如是。唯一不同的,就是我清楚自己身上背负的何种罪孽,并一直在用言行清赎;而大言不惭指摘我的你,却依然可笑地被蒙在鼓里,浑然不知。”

  语音迄此,兀然而绝。

  充满余裕的神色,再一次回归到了八云紫的脸上,就好像刚才的失落、愧疚和脆弱都是为这一刻而装出来的戏码一样。

  “不了解?我之所以会和爱丽丝离开,完全是神绮逼迫我的结果。”在不久之前还牢牢占据着言语上风的幽香,此刻却隐隐同隙间妖怪对调了立场,“可不像有些人,是因为一己私利,就带着关乎魔界存亡的公主逃走。”

  “爱丽丝。你了解爱丽丝吗?”

  这是个让幽香乍一听上去,有些感觉白痴到令人发笑的问题。

  “她身上的每一处性感带我都知道,组成她的每一个分子我亦都认得。”尽管幽香说的轻描淡写毫不在乎,但爱丽丝偷偷去找八云紫的那件事,就好像个阴魂不散的幽灵,一直盘绕在她心里本以为遗忘了的深处,“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我更了解爱丽丝的人。”

  “呵,其实最不了解‘爱丽丝’(Alice)的人,就是你。”

  八云紫的话音刚落,整列电车便在眨眼间碎裂成无数燃烧着的铁块。它们拖曳着红红的火光,在一片黑暗的隙间中如流星雨般倾泻而下。

  其中,夹杂着五彩斑斓的花雨。

  幽香撑着伞,漂浮在这片分不清上下左右的空间里,空中不断下落的“钢铁流星”触碰到那粉到端庄的伞面,竟如同被投入沸水中的冰块,瞬间蒸发成金属的气体。

  “本以为你会说些有趣的事情,但就在刚刚,我突然不打算再继续听你的可笑言论了。还记得那年在你临走之前,我曾和你说过什么吗?”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在那个优雅到冷酷的自问自答之后,花之妖怪轻打了一个响指——

  花符「风送景钟,鸳被花重」。

  “花是一种非常奇特的存在。尽管它们一直被人肆意解读、赋予意义,但却从它存世的那天起,就未曾收到一丝的敬畏或是信仰。那或许是因为它们还不够团结……”

  八云紫顺着对方在伞下微微扬起的手指,猛地抬头。

  赫然发现,这片空无一物的黑暗空间,已然被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头顶的无数朵花瓣照亮。它们好像几乎将世间所能见到的各种颜色,都黏稠地混杂在一起,宛若彩色的油漆染料——

  轰然而落。

  那是庞大到就算用“花海”来形容,也显得苍白的量。

  “结界「光明与黑暗的网目」!”

  八云紫知道,即便自己张开隙间,也无法完全将它们吸收。瞬息之间,她只来得及从伞顶喷出一张闪着淡黄色光芒的网。那张光网一边旋转一边变大,用致密的横纵线将过数十吨凌厉无俦的花瓣尽数兜起——

  仿佛因巨大重力而产生弯曲偏折的空间。

  紧接着,这些花瓣们都好像携带上了异色相斥的磁极,顷刻间便完美地区分成了16,777,216种颜色各异的扭曲螺旋,直径不一、高度也不尽相同的它们彼此嵌套,水乳交融却又界限分明,就好像是能折射出虚幻的万华镜。

  “「深弹幕结界 -梦幻泡影-」。”

  八云紫明眸一指,花瓣们便猛地从淡黄色的网目上弹起,如千蝶惊飞。

  但风见幽香却连动也没动,只是静静等待那万千颜色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刻。

  “雪符 其壱「肤梅试雪,空花俱幻」。”

  话音刚落,红眸闪动。

  隙间妖怪便感觉自己面前所见的一切,都在刹那间的变得好慢,似乎是所有可以用时间衡量的东西,都被无形地拉长了。

  就连那从对方齿间所吟出的名字,也仿佛从遥远的星系飘渺而来,拆分成敲击在她的耳膜上,一个接一个的波长。

  她想起抬起自己的手,却发现上面蔓延着一种好像置身于海底的阻力,巨大而又冰冷。更确切地形容起来,就好像是自己身上的皮肤和肌肉被什么东西给冰冻了起来,无法收缩也无法延展,只能保持着一个姿势。

  接下来的几分钟内,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脸颊上的皮肤,宛若慢动作般地沿着一条狭长的裂痕一点点地彼此分开。

  碎裂成两半的毛孔;折断的汗腺;角质层、透明层、颗粒层、有棘层、基底层尽数藕断丝连地沿着垂直纤维的方向分离,露出其下的红嫩真皮;鲜血顺着血管的断面一滴一滴地渗出,在脸颊上一分一毫地下落。

  盘绕其中的痛觉神经,慢吞吞地向大脑输送着生物电信号,面部肌肉也好像是刚睡醒一般,打着呵欠缓缓地收缩做出惊恐应有的样子。

  自己的脸,似乎被对方一招割开。

  这个本应瞬间就会明白的事实,八云紫却用掉了整整五分钟。

  而实际上,在花妖看来八云紫不过是呆若木鸡地定在了原地,石雕般地保持着上一秒的姿势而已。

  在处于“空花俱幻”的状态下,对方可以感知危险、观察危险、甚至亲身体味危险,但却无法躲避危险。

  因为,对于八云紫来说:完成一次眨眼需要九十秒;完成一次呼吸需要十分钟;完成一次心跳需要五个小时。一切的体感时间,都被拉长到了原来的三百倍,几乎无限延伸至看不见尽头的永远。

  “雪符 其弐「回风落景,雪洒冰麾」。”

  音终,雪落,风起。

  仿佛就连自然,都不得不听从那个花妖的号令。

  就这样,幽香在八云紫的面前,用满天飘飞的雪花,从容地将那突袭而来的庞大花瓣耐心地逐片冻住。之后那些白色的晶体,便在骤起的寒风中化为细密的碎片,飞啄在隙间妖怪的身上,一如砂砾。

  可对方的皮肤,却如宣纸般刺破——

  鲜血飞流。

  “……!”

  幽香忽然感觉在自己面前的虚空中,正飞刺而出数柄无形的刀。其势淬厉无匹,无物可攫,她只得来及下意识地用手中的阳伞一挡。

  “锵——”

  那是钢铁摩擦钢铁的声音,或许还带着看不见的火花飞溅。

  “破界「奥卡姆剃刀」。”八云紫的声音在“空花俱幻”后,第一次真切地传递到了她的耳中,而且又再一次恢复到了,往日里令她大感不快的游刃有余,“——如无必要,勿增实体。有时往往简单的,却也是最有效的。”

  风见幽香缓缓将阳伞重新竖起,却隐隐发现,那粉色伞穗在视线中扫过的,并不是自己熟识的那副衣着——

  面前的八云紫,竟赫然间变了模样。

  绣着萃卦的紫色道袍,已经随着皮肤上的千疮百孔,一起已经不见了踪影。幽香不知道,对方她究竟是如何在那间不容发的时间里,换上了一袭低胸的白色长裙;还煞有介事地,在曼妙婀娜的腰腹上,用红色细带绑起黑色的束腰;就连那脑后梳拢的发髻也被解了开来,金黄色长发如瀑地铺散在她的背后,一如映照在雪地上的日光般耀眼。

  “之前那不过是千年前上川月无封印我时所穿的拘束服,这东西为的就是在进行结界术时,约束拥有者过于强大的力量而存在的。”八云紫就好像是挣脱出监牢的囚犯一般,用手按着白皙光滑的脖颈,不住活动着左颊被深深切开的脸,“你能让我脱掉它,不得不夸奖你一下了呢。从现在起,让我们来场平等较量吧。幽香。”

  “月符「明月对影,舞邈云汉」!”

  幽香的瞳孔微微收缩,短暂的反应时间内,她只来得使出一张符卡。

  下一刻,她留在原地的花分身,便被虚空中冒出的黑色隙间给吞成两截。

  “你跑不掉的哦。”已经将拘束百年的妖力完全解放的八云紫,甚至放弃了用如血的红眸寻找幽香消失在虚空中的身影,“在这片’希尔伯特空间’内,一切我都了若指掌。”

  ——萃卦「坤与泽的境界」!

  水!

  洪水。

  滔滔的洪水。

  仿佛是将地球的重力倒转过来一般,巨大水幕在这片漆黑的空间内的从天而降。

  幽香并没八云紫那样可以利用隙间穿过时空能力,仅仅是依靠超高速的移动,才勉强将自己的身形隐匿在这片空间。如果在花妖的移动路线上出现水幕阻挡的话,那她就会如带电粒子般,在水做的“威尔逊云室”中划出细密的径迹。

  “找到你了。”

  八云紫邪魅一笑,水幕骤停。

  紧接着,她身形一转,便闪现在双手被隙间束缚在头顶的幽香身边。

  “花之妖怪,如果你能立即停止这场异变,并承认错误的话……”她用手轻轻摸了摸对方湿漉漉的脸颊,开始以胜利者的口吻居高临下地谈起条件,“我姑且就……”

  结果,她的话还未说完,在眼前那绿发濡贴的额头下,却传来一声轻蔑的哂笑。

  “看来我有些低估了你的实力呢,界泉。为了保护我的花田,本打算以不拆散这个破玩意为前提和你分个胜负的……”

  “吓?!”

  八云紫错愕,因为她发现这片有界无限的“希尔伯特空间”,竟然已经开始出现了裂纹——

  “梦符「庄周蝶梦,翅架东风」!”

  那是一声劲气纵横,破空锐啸的断喝。

  幽香的齐耳短发,在瞬间暴涨成魔界时期及腰遮眼的长发,两对妖翼也从她背后的肩胛骨上凸起,无数的花瓣不知从何方飞来,缓缓将那四片羽翼染成了开着朵朵鲜花的绿白色颜色。

  下一刻。整个空间都好像隆隆震动了起来。

  取回完整妖怪姿态的风见幽香,双手较力,顺势将整片希尔伯特空间,连带着束缚自己的梦境一起,从现世上面撕了下来——

  就像是失去黏力的老旧墙纸,无力地耷拉着弯曲的身体,将本应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背影,真切地暴露在了人们眼前。

  “如果是现在的你,或许能和绵月依姬打个平手呢。”

  八云紫轻拍着巴掌不由得由衷赞叹,感慨起多年前还只会用嘴去咬自己手指的年轻妖怪,如今已经变得如此出色。

  “我说,不痛不痒的小打小闹也该结束了吧,界泉。”幽香撇了撇嘴,甚至连对方口中提到的“绵月依姬”是谁都懒得问,“你不是想要维护这个众生平等的世界吗,那就动手吧。”

  两人在空中后退数步,重新来开架势。

  一个抖腕、收伞、颔首;一个扬手、展扇、微笑。

  ——魍魉「二重黑死蝶」!

  ——俳符「月有丛云,花有煦风」!

  一个放出只有黑一种颜色的蝴蝶,一个放出五颜六色独却黑色的鲜花。

  携带死亡黑色的蝴蝶,盘绕着虚空中暴涨而出的美丽花瓣,一如这世间最美的田园风景,将所有能想象到的颜色尽数描绘。

  然而,二人攻向的却不是对方——

  “轰隆隆——”

  数枚银色的长刀,从交缠绵延的连续爆炸声中,缓缓驱散了刚刚因两名大妖联手攻击而产生的烟雾,也露出了后面一层正在汩汩下淌的水银镜壁。

  六对深蓝色的羽翅,闪烁着暗红色的纹理,从其后如箭般探出——

  水银泻地、圆镜碎裂,当空现出了一前一后两个人影。

  前面站着的那个女子,身着红色女仆装,有一头明亮的金色长发。她指缝中夹着的八柄锐利的长剑,其中一柄的尖端上,正赫然挑着博丽巫女的锁骨。

  剩下的那个女子,盯着一头如月的银发,正被女仆护在自己的侧后方。她仅仅从红色披肩下探出的一爪,便轻易地捏住了爱丽丝正在不住颤抖的头盖骨。

  “好久不见了呢。我的两位执梦官小姐。”

  “神绮?!”

  风见幽香和八云紫两人不由得惊诧地向后倒退了一步。

  她们怎么也想不到,那个以绝对魔力创立并统治整个魔界的魔神,竟然会打破藤原白铃用生命构建的认知结界,来到这里。

  “你这家伙,想对我的幽香做什么……”

  尽管爱丽丝的身体正如石膏雕像般,簌簌落下皮肤残渣;声音也已如坏道的黑胶唱片般,时有时无飘忽不定,但她仍然挣扎着用双手死死扣住对方的手腕。

  “放肆!”

  梦子的刀尖迅疾一抖,旌旗般挂在上面的博丽巫女便被她如弹丸般掷出,双手掟起八柄长剑,对准爱丽丝的光滑脖颈挥下——

  “退下。”

  神绮愀然不悦,甫一扬眉,便用空下右手小指轻轻一垫。梦子手中刚刚将八云紫和幽香攻击破开的长剑们,竟然好像被无形的空气钳住,再也无法前进一分。

  “是……”

  梦子低头、收剑于背后,面无表情地垂手立在神绮身侧。

  同一时刻,刚刚还站在键山雏面前的魔理沙,却已脚踩着扫帚,低掠过数米的黑魔术花丛,将肩部血流如注的博丽巫女抱在怀里。

  “灵梦,你没事儿吧!”

  “孵化期的博丽巫女,”博丽灵梦用已被长剑贯穿左臂,轻轻推开将自己按在怀中的魔法使,弓着身子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面容地站起身来,“要是被你这么小看的话,我会很困扰的——”

  梦符「梦想亚空穴」!

  她甚至连对魔理沙道谢的话都没说,只一转身便再次闪现到了梦子身前,扬起御币劈头就是一击。

  “缠人……这边来。”

  梦子在起初的三招内,只是左躲右闪并没还手,在向神绮用眼神请示之后,便引着对自己紧追不舍的博丽巫女,渐渐远离了场中在微妙气氛中对峙的三人。

  “我来帮你!「Blazing Star」(彗星)!”

  魔理沙用嘴叼着八卦炉,全身都攀在浮于半空的扫帚上,化作一颗拖曳着彩色繁星的彗星,疯狂旋转着向梦子飞驰而去。

  “恼人的虫子终于被赶走了呢。让我们来……”神绮望着那缠斗在一起的三个人,无可奈何地耸耸肩头,刚打算展开正题,却感觉自己的虎口上忽然传来一阵被牙齿噬咬的痛感,“哦,我差点忘了,这里还有一只。”

  “我劝你最好放开她。”

  “否则休怪我们二人不客气了。”

  幽香和八云紫同时收伞,好整以暇地并肩而立,一人一句地冷冷道。

  “啈。”

  神绮眯着眼睛,并未理会这两位大妖怪的言语威胁,反而手中猛然加劲,狠扣住爱丽丝的头骨。

  “咕……啊啊啊啊啊!!”

  吃痛不已的人偶师,不由得从唇齿间漏出惨痛的呻吟。

  “我让你放手!”

  花妖眉头一皱,整片花田都隐隐为之暴怒地颤动。

  “别过来,风见!”

  计算从头顶不住流出的鲜血,几乎遮住了爱丽丝的全部视线,但她还是凭借自己对幽香的了解,预先用言语制止住了对方头脑发热地袭向浑身戒备的神绮。

  “魔界之神,我早就知道,自己不过是你的一枚棋子而已……但,假使你想要伤害她,我就算死也不会让你如愿的……”

  顷刻间,《the Grimoire of Alice》在爱丽丝的臂弯中爆发出一阵耀眼的蓝光。那蓝色光芒好像被什么力量撕扯着,并没有如旁人想象般四散奔流,而就像是天鹅绒的丝绸般,将她的神绮的身体团团包裹了起来。

  “魔操「Return Inanimateness」(回归虚无)!”

  裹缠着二人的天鹅绒光球,在一秒钟内便被空气压缩成只有黄豆大小的颗粒,接着便好像蓝色妖姬般——

  绽放。

  那是爱丽丝以自己的身体为引,借由《the Grimoire of Alice》的无匹魔力,掀起了一阵疯狂搅动气流的内爆。

  幽香顿觉厉风如刀,不由得扬起右臂遮挡。

  下一刻,她便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被那个蓝色光球从中吐出,旋转着飞撞在了自己的怀里。

  她下意识地用手一托,顺势低头一望——

  那却是,只剩上半个身子的“爱丽丝”。

  之所以使用“爱丽丝”这种称呼,那是因为幽香忽然发现从爱丽丝的身体断面流淌而下——或者说飘散而落的——

  不是血肉,而是花瓣。

  是向日葵的金黄色花瓣。

  “……这是……?!”

  她赫然反应过来,此时的爱丽丝,就好像是一个内部塞满了向日葵花瓣的中空石雕。确切地说,它更像是某种自己曾亲手制造过的东西——

  花镜之形。

  “难道你是……?!”

  这一刻,幽香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敢相信自己从视觉中得到的认知。

  “……对不起……”破败残缺的“爱丽丝”无力地倒在幽香怀里,颤抖地从焦黑的披肩下伸出仅剩的左手,轻抚在花妖的脸颊上,不住地流泪道歉,“……骗了你这么多年……对不起……我并不是爱丽丝……对不起……”

  爱丽丝,竟然在因自己不是爱丽丝而道歉。

  “没事儿,我一定会救你的……无论你是不是那个‘爱丽丝’(Alice),我都会——”

  幽香强颜欢笑的话还没说完,两片唇瓣便被对方狠狠地吻住。

  那是她从未体味过的猛烈强吻,就种感觉好像对方在唯恐自己会从身边消失一般的——

  落寞。

  爱丽丝的津液伴着搅在一起的舌头,流进幽香的口中,花妖这才发现那些竟然一如花汁般苦涩。

  她瘫坐在地上,双手紧紧环抱住怀中的仅剩半片的躯体,脸上流露出痛苦而歉疚的神情,就这样闭目深吻,不愿分开。

  蕴含着记忆的粉色之梦,从爱丽丝身体的缝隙中飘散而出,混在二人迷乱如兰的气息中,被幽香吸入的鼻腔,直达肺腑。

  那是一个关于,自私和背叛、隐忍和挣扎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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