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飘雨

逆光飘雨,简称逆雨。
“这不是诗人的时代,而是戏子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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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昔幻想乡《厄·梦》#19 -花火-(下)

#19 梦之黑魔术(8)-花火-(下)

今昔幻想乡篇章目录

        (接上)

     几天后,由去往朝廷的使者风尘仆仆地带回来的,却并不是京都的物资,而是让所有人都感到绝望的消息。

  正在卷入源氏同平氏两大武士家族权力争夺持久战之中的朝廷,根本无暇顾及这么几个无足轻重的偏远山村死活。

  也就是说:他们被抛弃了。

  在村中可以利用的资源几乎已经被消耗殆尽的当口,这个消息对于精神濒临崩溃边缘的村民们,无异于是头顶的一道晴天霹雳。

  每当人们陷入困境之中,首先思考的都不是该如何打破这个困境,而想的是要找出究竟是谁导致了目前的困境,究竟是谁该为目前的困境负责。

  在接下来的几天中,一个似乎早已在人群中酝酿许久的谣言,便开始顺势疯狂地传播开来。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相信这场诡异到非人力可为的暴雨和泥石流,正是某种邪恶妖兽的杰作。而且,这个始作俑者其实正躲藏村中的不知道哪个角落,暗中开心地观察着这一切。

  这些疯狂的人并固执地认为,只要能将这个“首恶”找出并除掉,他们就能回到原来平静祥和的生活之中。

  就这样,原先还准备众志成城共度难关的民众心态,开始在无止境的焦躁与饥寒之中发酵、变化,最终催生出了令人生畏的恐怖果实。

  当那天傍晚,在泷信带着一大群愤怒的村民将修木家包围的时候,她做梦都没想到这些曾为父母所接济的难民,竟然会轻信对方的谣言蛊惑,把宣泄愤怒的矛头指向自己家。她也更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在开门之后,看到那个日夜思念对方安危的熟悉面孔——

  “森雪?!”

  本应该被其父禁足在神社鸟居之内的上川森雪,此时正身穿着上川神社宫司的红白色祭服,手拿着御币面无表情地抱着双臂,同泷信一齐并肩站在人群的最前端。

  “好久不见。”

  森雪问好的语气不带丝毫感情,冰冷似刀。

  “你、你们要干什么?”

  即便是天真如她,到了这个时候也能从周遭隐隐都能喷出火来的村民眼中,看出事情已经开始不妙起来。

  “经神社巫女占算,”泷信高举起手臂,对着身后气势汹汹的人群高声喝道,“引发水难的妖兽,就化作人形躲在这间房子里!”

  “剪除妖兽!”

  “首恶必办!”

  也不知道在这几天未曾吃饭的人群之中,怎么会能爆发出这样一阵阵震耳欲聋的呼喊声。

  “哪来的什么妖兽……”她一边用略带哀求的目光望向自己曾经的朋友,一边将对方双肩死死地抓着不住地摇晃道,“呐,森雪,这一定是……开玩笑的吧……”

  森雪咬着嘴唇摇了摇头,然后冷不丁地将手中的御币倏而扬起——

  “别碰我。”

  一道炫目白光闪过。

  “叮——”

  一声悠长缥缈的轻吟。

  她下意识地扬起左臂遮住双目,却顿时感觉自己的手臂仿佛被闪电击中一般,炽热灼烧的剧痛。

  “……?!”

  她面色惊恐地按着血流如注的手臂,向后倒退了数步,要是没有自己父亲及时出现在身后,她就差点就摔倒在院子中。

  “上川!”修木塚用双手在怀中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双肩,恶狠狠地瞪着面前的女儿挚友,“你竟然敢伤害花火……!”

  “修木先生,交出来吧。如今已经是武士的时代,玩花弄草的可笑行当,也差不多该谢幕了。”泷信眯起狼一样的眼睛,脸上的肌肉收拢做出令人作呕的假笑,“痛痛快快合作的话,我或许还可以网开一面。”

  “我听不懂你到底想说什么。”

  幸好伤口并不深,父亲勉强算是用布条把她手臂上伤口的血止住。

  “事到如今,你还准备演戏吗?如果你执意装傻,那我便对着大家说说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好了!”

  泷信耸着肩膀一声冷哼,旋即张开双臂面向了身后的人群,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述了起来。

  “那玉面妖狐玉藻前,曾经在二百年前暗中产下一只雌性妖狐。由于那时候的她正在祸乱着鸟羽天皇陛下,唯恐放在宫中生出事端,便偷偷将自己的女儿托付给与晴明公作对的芦屋道满照顾。在芦屋道满被永远封印于播磨之后,那只幼年女狐便化作人形辗转于曾经服侍过芦屋道满的后人家中,意图躲避晴明公的追捕。但天网恢恢,二百年之后,还是被我找到了她的所在!”

  “一派胡言!”

  还没等父亲说话,她只隐隐感觉到自己身后闪过一阵疾风。

  下一刻,一个高大的身影如山般地忽而挡在了自己的面前,将怒发冲冠的人类和渐沉的夕阳,同自己完完全全地分割了开来。

  是自己的母亲。

  “来得好啊,修木然子。你若老老实实地认罪服法,我便放过他们。”

  泷信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他伸手抻出腰间长长的佩刀,抵在母亲眉心之前三寸的空间。

  “啈,伏法?”母亲向前踏出一步还以冷冷的轻哼,雪白的刀尖将额头的皮肤冲破开一个微小的伤口,红色血液缓缓而出,“我只是一个想要保护女儿丈夫的妇人而已,并非什么妖兽。”

  妖兽怎会如此轻易受伤?

  人群之中开始有些人发出怀疑的声音。

  “死不悔改。”

  而泷信却没有动摇,他用空着的左手在胸前掐起剑诀,霎时间一道从天而降的黄芒将母亲整个人都罩在了里面。

  “‘阴阳法诀’?!”原本游刃有余的母亲此刻赫然认出了那将玉藻前降伏的安倍秘术,下一刻便双手按着太阳穴,无力地跪伏在这乍看上去如阳光一般无二的光芒之中,身体在地上痛苦地蜷缩成起来,“怎么可能,道摩法师的阵石竟然不起作用……!”

  “放开妈妈!”

  她在父亲的怀中发出一声嘶吼,本想跑上前去拼命,却被后者用力地死死地按在怀中。

  “哈哈哈哈,若非你的宝贝女儿帮我去掉了抵御阴阳术的‘道摩阵石’,”眼见阴谋已经得逞的泷信终于忍不住了,他开始仰天放肆地大笑道,“我也不可能,如此轻松地制住身为玉藻前之女的你!”

  “什么阵石?花火不知道……花火只是按照森雪所说,砸掉了藏着地缚灵的土砖……难道——?!”

  她一瞬间想起那几个刻着奇怪符号的土砖,莫非就是所谓的道摩阵石不成吗。

  “没错。地缚灵什么是我骗你的……”

  “你这么善良,怎么会……”直到如今她仍然不肯相信和自己无话不谈的森雪,竟然会欺骗并利用了自己,“一定是他!一定是那个家伙对你说了什么对不对!”

  “你说我善良?生活在良好家室中的你,根本不知道我究竟遭受了什么!啊,对了,你太耀眼了,耀眼得好像天上的日光,怎么可能会留意到路边的阴影呢!”

  “不是的……”

  “总是来神社之上对我讲说鸟居外面发生的趣闻,你知道我是多么羡慕吗。如今父亲死去了,而我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这个神社的宫司,终于可以毫无拘束地走出那巨大的牢笼,来亲眼看一看这个世界!”

  “花火只是……”

  “而你呢,话里话外中却总是假惺惺地说着‘森雪好可怜’什么的,其实心里一定在嘲笑着我吧!命该如此,我并无怨怼,根本就不需要你的怜悯好吗!”

  “花火并非……”

  “你太天真了,天真得以为自己能拯救所有的人!其实,你根本谁也拯救不了!”

  她“善良”两个字甫一出口,刚才一直默不作声的森雪就仿佛点燃了引信的火药,霎时间陷入了一种歇斯底里的状态。上川神社的巫女对着自己曾经最好的朋友用尽全身的力气,连珠炮般嘶吼着。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她双手捂着自己的嘴,双膝一软,脱力瘫跪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不是的……呜呜呜……”

  “如果哭能博取到一点一滴同情的话,那就尽管哭好了。——对了,还记得那个只是在嘴上说说要帮助他人却从未真正实现过自己诺言的大钟家吗?花火,其实你也是和他们一样,是个只说不做的伪善者……”

  森雪的话语中充满着由嫉妒转变而成的愤怒,就像一把把利刃狠狠地刺进了对方的胸膛。

  “安倍泰亲之式!上川老儿的独女!我同塚君和花火隐居于此,本无意伤害你们,如今你们非要逼人太甚,那就休要怪我不客气了!”

  在黄芒压制之中的母亲用犬牙四露的嘴巴说着,渐渐地,真的如同狐狸一般费力地弓起身子,身上的露出身后两条毛茸茸的金色尾巴。那往日慈爱的面目已经差不多快要恢复成了为狐狸所有的尖耳长鼻,就连身上也能明显看见那并非人类的金黄色毛发。

  金色狐狸的前爪尽数立起,将那坚不可摧的黄芒——

  瞬间撕碎!

  “然子,你千万别冲动啊!”

  在母亲向前蹿越而出的瞬间,父亲也不知道是从哪来的力气和勇气,竟然张开双臂挡在了那势有千钧的身形之前。

  眨眼间,锋利如刀的双爪便将那个胸膛上的衣服和皮肉撕碎,血液和布条如昙花一样,在她的眼前旋转着绽放开来——

  血光迸现。

  “你听从……芦屋大人的建议……修身养性……近百年来……都未曾触碰毁坏……人类的血肉……要是一旦……因愤怒而……动手杀了无辜的人……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父亲的身体如同断线风筝似的仰面摔倒在地,每说一个字,胸腔和嘴中便开始汩汩流出殷红的鲜血,仿佛带着他所剩无几的生命,缓缓在地上铺散开来。

  “……!!”

  他的声音渐渐变得越来越微弱,越来越微弱,直到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的躯体,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人群之中才开始爆发出一阵惊呼。

  妖兽,九尾狐玉藻前的女儿,在众人面前亲手杀了一个无辜的人类,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无论母亲之前是否曾经真的引发了暴雨和泥石流,从这一刻以后,对母亲自己或是对那些围观的人们来说,都已变得不再重要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嘶吼。

  震天撼地的嘶吼。

  仿佛呕出了灵魂。

  几乎完全丧失人类语言功能的母亲,丹凤眼内闪烁着绝非人类的赤红之光,如黄色的闪电一般纵身跃出。

  泷信也不后退,用那还未曾入鞘的长刀还以迎头的横斩——

  金属与血肉皮肤相碰的结果,竟引得一阵疾风骤起,沙尘飞扬,被迷住双眼的人群差不多都被尽数吹了个趔趄。

  她只见那身上仅留下了道浅浅血痕的妖狐,用双爪擒住了泷信的双肩铠甲,乘着风沙,向着那人群背后山坡上的树林奔去。

  “就算兽性失控,也仍然不愿伤及无辜吗?”上川森雪将纸符执在手中,用御币径直指向妖狐逃去的方向,“但杀伤人类之罪,无可抵偿!追!”

  “治退妖兽。”

  “治退妖兽!”

  这一声令下,仿佛魔障俯身的人们,在渐沉的夕阳下如行尸走肉般地向着山上涌去,嘴中还不住地念念有词。

  “妈妈!”她本打算奔出院门的身形,却被面前的一块无形墙壁硬生生滞住,毫无心理准备的她就像是撞到坚硬墙壁上一般,仰面摔倒,“呃啊——”

  “花火,别白费力气了。”精通结界术的上川巫女,独自一人抱着双臂站在花火家敞开的街门之外,脸上带着一种令人感到分外陌生的漠然之色,“这是伯母通过那最后一块‘道摩阵石’,在这个空间所设下的隔绝结界。这种结界以生物的性命为源,凶厉无比。只要施法者不死,结界外的人便无法进入,同时结界内的你也不能出来。虽然能保你一时安全,但这样一来,你也就变成和我一样彻头彻尾的‘笼中鸟’了……”

  “……”

  她默默无言,就好像是同朋友道别完毕的大小姐,伸手轻轻将那敞开的扇街门缓缓合拢,身穿着华丽的和服背靠在将自己隔绝的门扉,用力咬着自己的手指强忍泪水,在父亲的尸身旁边无力地跪了下来。

  “叮——”

  那是一声悠长缥缈的轻吟。

  父亲死了。

  而且是被母亲,或者是被那一直装作是自己母亲的妖兽杀死。

  但那个人要自己做一个坚强孩子的教导,却仍然回荡在自己的脑海之中。

  她不明白。

  不明白为什么曾经接受自己家恩惠的人们会在朝夕之间忽然倒戈相向。

  不明白那些高声叫着要除掉妖兽的人们心中,是不是和自己当初意欲除灵的心态一样。

  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在冥冥之中向着崩溃的边缘滑去,仅仅因为自己的母亲是一只妖而已吗。

  “……芦屋道满所烧铸而成的‘道摩阵石’一共八块,除了用来抵御安倍阴阳术之外,也起到涤荡震慑妖兽暴虐心灵之作用。本来,在今天的抓捕行动中,伯父是不用死的。只是,没想到你竟然将其中的一个留了下来,使得泷信他的‘阴阳法诀’不能完全将伯母制住……”

  门外,似乎也感觉到分外疲惫的上川森雪,将神社御币放在一旁,也背靠着那扇街门坐了下来,抬头望着冷冷注视自己的月光,脸上露出对方永远也看不到的苦笑。

  夜幕缓缓降临,冷寂无情的月光,逐渐将这片曾经为杀戮和恸哭所笼罩的土地默默地包裹了起来。

  月光下,两人的背脊都靠在了那扇裹挟着隔绝结界的木门上,却再也无法感受到对方的温度传来。那只有三寸厚的木板,此刻却好像再也无法逾越的鸿沟天河,将那两颗心永远地隔绝在天际的两端。

  “来,深吸一口气……”

  “呼——”

  “然后,再缓缓地呼出去。”

  “哈……”

  “有没有好一些?”

  “嗯……森雪你……肯定是有什么苦衷吧……花火知道的,人们总是有着什么不能说出口的理由……”

  “哼,为什么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恨我……你知道吗,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善良。总是面带着明媚的微笑,无论对谁都这么一视同仁地善良……”

  “不是哦……只是父亲母亲都教导花火要做一个善良的人而已。”

  “呵,父母的教导吗……从幼年时母亲死后,我便被视作下一代神社巫女进行培养。若非祭祀活动,终生都不能离开神社鸟居一步,而且一旦开点儿小差就会受到父亲的毒打。到了寒冬时的夜晚,他甚至还会将我浑身的衣物剥光,把几乎每一寸皮肤上都蘸着血写上乱七八糟的字符后,把我丢到空旷冰冷的神社大殿中,绷直背脊保持正坐的姿势整整两个时辰,进行痛苦非常的冥想……”

  “森雪好可怜……”

  “……泷信在抵达村子的当晚,来到神社准备询问一下村中外来住户的情况。不知怎么的,正巧看到完成冥想后,披着毛巾在手水舍清洗身体的我……要知道,神职人员的裸体是不能被外人看到的,因为这样神性就会消失。知道这件事的父亲非常愤怒,使用粗大的柳条几乎快要将我打死。我痛苦地哀嚎、翻滚、毫无尊严地求饶,几乎快要昏厥过去。自己潜心侍奉神明多年,但却从未见他现身来救我,还真是讽刺……最后,还是多亏了心中觉得不妥泷信折回,将我救下。在后面父亲的厮打乱战之中,我瞅准机会用泷信的佩刀将他杀死,埋在了神社参道旁边的树林中。”

  “花火本以为叔叔是个好人,而泷信是个坏人呢……”

  “那自己曾经多次幻想亲手杀掉的父亲,终于确实地死去了。此后我便名正言顺地继承了上川神社宫司的位置,第一次在秋冬季穿上了可以保暖的衣物,也打破了禁锢我十数年的无形牢笼……”

  “……”

  “不过话说回来,我曾对你说过自己担任巫女多年,并未见过神明,其实,那也是骗你的……”

  “原来,森雪你曾对花火说过好多谎话啊……”

  “早在数年前,那个满是落叶的秋天,我便曾见过神明。那时的不堪忍受父亲的我其实已经万念俱灰,只想看过那最后一眼落日,就准备结束自己的生命,而她却拿着我曾在绝望下投入河流之中的红点颏,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

  “当时我很高兴,还以为神明大人是来救我脱离苦海的……但谁曾想,那个神明大人只是一直对我温柔地谈笑着,其他的却什么都不做……渐渐地我才明白,那天神之所以会来,其实就是一个可悲的巧合而已。并不是因为我是神社的巫女,自己有多么独特。一如那些雕刻在神社大殿,为自己所尽心侍奉的神明们,只是些无论对谁都会给以善良和温暖微笑的无用废物而已。如今,我只愿自己的后辈子女,不再要担任神社的巫女,用青春和生命来侍奉这种伪善的存在……”

  “你错了,连自己母亲都救不了的花火,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而已……”

  “那并不需要神明的力量,而是只有你自己才能做到的事情。如果你真的想要你的母亲得救,我有一个主意。”

  “主意?森雪你是不是又在骗花火啊……”

  “在最后的最后,你终于变得不再那么天真了吗……不过这次我所说的事情,信不信由你……”

  她不知道在那森雪的最后坦诚告白的话语中究竟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但如果自己能在这个隔绝结界内部孤独痛苦死去之前,父母亲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她宁愿相信对方的话。

  

  

  不知过了多久。

  她发现自己于一处地下石窟中醒来,正赤身裸体地跪在地上。她想要活动发麻肿胀的四肢,却发现它们都被铁链锁在身后的石壁上,只能在很小的范围内勉强移动。

  周遭点着几盏油灯,算是勉强将这个偌大的空间照亮,面前的盘子上放着已经开始腐烂的食物,上面似乎有未知的昆虫在往复爬行。

  她之所以会出现这里,全因为一场交易,一场以自己性命作为筹码的交易。

  即便那可能并不是她的生身母亲,可也是毕竟曾照顾养育自己良久的人。就算对方是为恶一方的玉藻前之女,但在她的心中早已把那个妖兽异类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我最终还是救了她吧……”她的脑海中回想起森雪对自己歇斯底里的指责,脸上不由得露出了胜利的微笑,“森雪,我并不是谁也救不了的……”

  “你醒啦。”上川森雪背负着双手,身穿着无袖的红色巫女服,缓缓出现在对面为黑暗笼罩的入口,“时间不早也不晚,刚刚好。”

  “什么时间……”她赫然想起,自己不久之前听从了对方的建议,为了救母亲一命,毅然决然地打破了那最后一块“道摩阵石”,将隔绝结界破除,“我的母亲呢?!她在哪里?!”

  “没想到,失去意识数个月,竟然还这么有精神。”森雪收拢起绯袴的下摆,慢慢在她的面前蹲下,用手轻抚着她干燥到发痛的脸颊,在耳边轻声地说,“她在和泷信交手时身负重伤,之后便不知所终了,大概是在哪里休养和调理吧。”

  “你、你要做什么!”这种情况再明显不过,对方肯定正在盘算着打自己的主意,她猛地缩回了脖子,恶狠狠地瞪了森雪一眼,“这里是哪里!快放开我!”

  “这里是上川神社的后殿地下,因为曾在千年前用于封印一只可以穿越空间的妖兽,所以是个连然子也进不来的地方,正好当做你的岩石牢笼。”森雪眯着眼睛,居高临下地说着,忽然脸上闪过一丝邪魅的微笑,“哦,说起来,你和那个家伙还有点像呢,都是曾口口声声说要拯救所有人的家伙,结果却连自己都救不了,呵。”

  “我就算变成妖怪,也不会放过你的!”

  “妖怪?啈,巫女可不惧怕这种东西。”就好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笑话,森雪掩着嘴不禁莞尔一笑,“不过你可别忘了,一会儿自己就将会成为上巳节中献给神明的祭品。你大可以放心,我肯定会按照约定在祭礼结束之后,建议泷信和村民放弃对妖狐的追捕,将一切的灾祸都归为上天的责罚。”

  上川的巫女说完,正准备意兴阑珊地站起身来,却发现自己胸前的衣料竟被对方死死咬在嘴里。

  “叮——”

  那是一声悠长而又缥缈的轻吟。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她口齿不清地喊。

  “为什么?就因为我讨厌自私丑恶光说不做的人类,这样的理由够了吗。”森雪保持着介于站与蹲之间的奇怪姿势,一边冷冷地重复着对方的问题,一边毫不耐烦地敷衍道,“我看你啊,在真的变成妖怪后,或许会显得更可爱些。”

  “咕……”

  她的下颚骨切迹被森雪猛地用两根指头掐住,在微微角力后,便不得已松开了对方早已湿漉漉的前襟。

  “再过几个月,泷信和我的孩子就会出生。”森雪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脚步缓缓后退,开始有意识地和富有攻击性的她保持距离,“她将不会再成为巫女,而上川的宿命也会在这里终结。再见了呢,花火。”

  说罢,森雪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接着,隐藏在黑暗中的数位身着白衫的祭司们,便手执礼器将她团团围住。

  “我恨你。”

  下巴几乎快要脱臼的她,拖着根本无法收回涎液,终于对着森雪的背影说出了自己平生的第一句恶语。

  “嗯,恨我吧,只有这样,你才能成为不为我所恨的妖怪。”

  她好像在一片嘈杂声中,隐隐听到了对方如是的轻轻一语。

  然后,她便被不由分说地套上了祭礼用的暗红袍子,用布条堵住了嘴巴,在众人的簇拥下被绑在船上,只能与成捆成捆的干枯树枝为伍。

  那一日曾在修木家门前排队等待施舍的人们,如今正整齐地站立在这条并不宽阔的河流两岸。他们每个人都在春日明媚的阳光之下,高举着手中熊熊燃烧的火把,跟随着头戴面具庄重起舞的森雪,有节奏地唪吟着祭祀的祝词。

  浑身被粗大的绳索困住而动弹不得的她,此刻正在众人的吟诵之中,无助地仰面躺在船中,任凭思绪开始随着纷纷而落的樱花,一起胡乱地飘散着。

  此刻的她,其实早就已经自身难保,根本无暇顾及母亲的安危。

  不久之后,她就将作为祭品,献给森雪那并不相信的神明。等待她的最终命运,就是顺着这条自上川神社旁边发源的河流,伴随着可悲的命运漂向那未知的大海。

  ——“献雏女,予众神。”

  她不知道,南云晓梦此时是不是也正站在人群之中,和周围的人一样高呼着祭礼的话语。

  ——“取天火,焚礼船。”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世界上,伪善者们会冷眼旁观着对行善者的处刑。

  ——“涤灾祸,泽万邦。”

  更不知道,人心这种东西竟然需要巨大的代价来抚平和满足。

  ——“愿逝水东流,厄运毋返!”

  尽管视线被船舷和树枝所遮挡,但她却忽然看到了完成领舞仪式的说森雪身边,泷信竟会安然无恙地出现,同时还正低声地耳语着什么。

  那应该是关于母亲的消息,她不由得竖起耳朵非常用心地仔细聆听,可惜在喧闹的背景声之下却根本听不到一个字。

  虽然泷信的话她没有听到,可那森雪的回话却好像故意说给自己听一样,洪亮而又清晰地传入了自己的耳蜗:

  “继续找。除恶务尽!”

  这是惨痛而又沉重的一课。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切地意识到什么是森雪口中一直瞧不起的“天真”,自己就是在这种想法的驱使下盲目地相信了对方,相信了那个很有可能在数年间未曾对自己说过一句真心话的巫女。

  “我恨你!”

  她在心里咒骂,然而事到如今,所能做的也就只有等待死亡一途。

  “叮——”

  一声悠长缥缈的轻吟讽刺地传来,这个母亲送给自己的礼物,此时却好像是敲响了她的丧钟。

  森雪一声令下,她周围的干枯树枝便被众人从河岸投掷的火把点燃。

  众人的恶意伴随着木柴的燃烧而灼热地沸腾起来,混合着震耳欲聋的声浪将她紧紧包围,难以形容的剧痛在她浑身上下的皮肤和骨头之间游走,血液缓缓从还未痊愈的左臂伤口汩汩而出。温度伴随着浓烟骤然升高,身下的船只也开始缓缓地向着未知的远方,顺水流去。

  她想要哭泣,却无法流出眼泪。

  她想要呻吟,却无法张开嘴巴。

  她想要躲避,却无法转动身体。

  只有默默接受。

  绝望地望向天空吧,在蔚蓝的天上似乎有只不知名的橄榄色鸟儿飞过,就好像是眉雪。

  恍惚之间,她仿佛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明媚的秋日,在那上川神社落满树叶的鸟居之下,对着那个以手托腮呆呆望着天际的美丽巫女伸出了自己的手。

  ——“呐,花火可以做你的朋友吗,森雪?”

  ——“嗯,我们早已经是朋友了啊,花火。”


  

  

  渐渐地,蓝色的海水慢慢地吞没了她失去知觉的身体,眼前的一切开始被一片刺目的光芒笼罩。

  碎裂。

  她肆意飘荡在水中的黑色长发,好像忽而切开了这片空间,面前的一切都不知怎么的被割成了数份。

  水面之上,忽然传来很远很远的飘渺喊声,好像是有人在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自己的眼睑,仿佛也在被谁用力撑着,不想让它再次闭合。

  那,便醒来吧。

  四散飘飞的五感缓缓回归到她的体内,眼前破碎的一切,又在刹那间恢复到了之前完好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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