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飘雨

逆光飘雨,简称逆雨。
“这不是诗人的时代,而是戏子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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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昔幻想乡II《亡·目》#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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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轮回之刑

  

  

  “生者,你来此地有何贵干。”

  在话出口的这一刻,四季映姬便隐隐有种预感,如果今天的是非曲直厅里,没有出现这样一位忽然闯入的持伞妖怪,那维持了一百三十余年的畸形平衡,便也不会微微地被扰动根基。

  “我是八云紫。唐突来访,是有一点不情之请,希望白马村的阎王能够应允。”

  在映姬的记忆里,除了现在这位正在说话的妖怪,还从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在自己的书案前如此盛气凌人地立而不跪。

  “彼岸并不是福利机构,我没必要也没理由答应你的任何要求。”阎王的心头忽而有些不满,一半是因为对方高高在上的态度,一半是觉得那些守卫是非曲直厅不被任何不速之客干扰的死神,全是不堪重用的废物,“——来人。请她出去。”

  然而,她呼叫警卫的行为,却很少见地失去了应有的回应。

  “你应该明白,我既然能安然无恙地来到这里,”那个自称八云紫的妖怪面容美艳姣好,然而说出的那些话却总是令四季映姬非常地反感,“路上的那些惹人厌烦的苍蝇们,自然要想办法让他们不会再听你的呼唤。”

  在四季映姬成为正职阎王的这百余年的时间里,前来闹事儿的牛鬼蛇神没有一百也有九十,他们要么是被摆渡死神先行阻止,要么是被警备门卫们拘押,像她这样能一路大摇大摆地来到自己面前的,还是首次。

  “苍蝇?话说,你在路上有看到一个胸部尺寸特别出奇的摆渡死神吗?”

  四季映姬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耸了耸眉毛。

  “你是说小野塚?见过又怎么样?”

  妖怪不以为意地歪着头,就好像根本没明白对方这句话到底是因何而问。

  “因为根据你的回答,我会把你送下不同的地狱。”

  四季映姬说着,缓缓将桌角木盒中的一根悔悟棒捏在了手里。

  “我估计她现在应该已经沉到三途川的河底——”

  “——嘭!”

  妖怪的一句毫不在意的言辞,没想到却在一瞬间便激怒了是非曲直厅的阎王。

  空气在八云紫的话音未落之时,在这间并不宽敞的大厅里爆裂开来,无风自起的气流将墙壁上所有用来照明的烛台撩灭了半数。

  微微扬起的烟尘慢慢落定,那枚袭向妖怪脖颈的悔悟棒,却被对方刚好用两根手指夹住。

  似石非石,似玉非玉,通体暗黄的签票,其上刻蚀着些微灰黑色的字纹,如呼吸般瞬息明暗,仿佛在贪婪地索求着什么。

  “若是冒犯了你,我道歉,毕竟我还是有求于你的。”那个妖怪侧目对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侧的四季映姬,一边面带微笑地说着,一边毫不在意放开了手指,“用来敲打负罪之者的神物,如果真的落到我的身上,那我可真是有些吃不消的。”

  “……原来如此。”仅仅在一个照面,这个彼岸中最为年轻有为的阎王便敏锐地发觉了对方的异样,“你身上所携带的罪孽,恐怕整个地府都无法装下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在你头顶上方的土地,画地为牢的理想主义者。”妖怪仰首望了望是非曲直厅的天花板,仿佛深邃的目光能一直透过土层投射到那片为结界所笼罩的土地,“作为聪明的阎王,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所要何物。”

  “不,我办不到。”在对方近似于自报家门的言语落地的下一刻,四季映姬甚至没有一秒钟迟疑,便放出了明确拒绝的信号,“或者说,「她」不想这样。”

  “她,不想?这不可能。”惊愕、失望、难以置信、自我麻醉,妖怪脸上仿佛变成了一方染缸,数不清的感情一瞬间都被矫糅了进去,但最后却搅拌凝固成了一个可以被称为愤怒的表情,“你在说谎。”

  “那个灵魂,因为太过奇特,所以我至今还有所印象。”四季映姬将指尖轻轻落在自己的唇瓣上,在仅靠数支火把照明的是非曲直厅里,那个动作把她映在墙上的影子拉成了诡异的模样,“破碎成那个样子,甚至连独自渡河也成问题。但她却对我明确地预言了你的出现。她曾跪下恳求,希望我不要听你的任何要求。”

  “你以为我这百年间,疯狂地将境界之力修炼到可以穿越生死,就是为了到这儿来听你的这种说辞吗?”

  妖怪的表情甚至都没有一点点变化。

  “如果你非要诉诸武力的话,我愿意奉陪。但你也应该明白,在是非曲直厅内的我,就好像是结界内的上川巫女一样,无法被任何手段祛除的。”

  四季映姬挑了挑眉毛,在这百年间来她不仅学会了不苟言笑,甚至也变得面对各式各样的不同罪人,都不会受到的言语动摇。无论对方是人是妖、是生是死。

  “我知道,自己无论是现今还是将来,都不会是你的对手。所以,我只是来做交易的。”

  “如此肆意践踏死去亡灵的意志,你以为我真的会听你所说的吗。”

  出乎阎王意料的是,那个看上去并非泛泛之辈的妖怪,似乎没有与自己动手的意愿,就好像在忌惮着什么,或者更正确地说是在敬畏着什么。

  “不,但你和我内心所渴望的东西应该是相同的。”

  在那一句满含深意的话语之后,妖怪从怀中的隙间里拎出了一只铜制的小囚笼,那里面几抔土壤上耸立着一株晶莹剔透的白色玉茗花,在那层状的花瓣之内,一枚浅灰色的花蕾,正如雨露般含苞待放。

  “……椿?”

  四季映姬皱起眉头。

  她为人时便认识这种七世纪初开始传入日本的花卉。椿又名山茶花,它与其他花卉不同的地方在于,一般的花朵凋零是一片一片地掉落,但山茶花却是连花萼一并整朵掉落,那模样便如同人头落地一样,因此时常被人们所忌惮,也使得它又常被称作为“断头花”。

  “它来自那个弥漫着厄的旧地狱最深处,百年间就这样保持着似开未开的样子从未凋谢过。只是,这次选择了山茶花的外形而已。”

  “选择……?难道这就是?!”四季甚至一时间分不清对方身上的浓郁之厄究竟来自于铜笼之中的山茶,还是来自于那个妖怪本身,“你竟然疯狂到染指如此凶险之物,要知道当年就是绮瞳无法在地底彻底净化它们,才会造就那片永远灼热的「旧」地狱。你还想将灾祸带往人间吗?”

  “使得地狱更像地狱。这又有什么不好呢。”隙间的妖怪面对四季映姬的指责,毫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头,就仿佛像是整个世界的死活都与自己无关,“而且,就算是身为评判是非与善恶的你,也不正渴望着惩罚与毁坏吗?”

  “……?!”

  “那种欲望的根源,来自于自己被压迫的过去;来自于你无论如何也无法实现的愿望;也来自于你所痛恨的人。”尽管看到面前阎王脸上的表情已经扭曲,妖怪仍然没有住口的意思,“百余年过去,就算他已经垂垂老矣,但你仍然钳制着那个人的灵魂,不就是因为自己没有想好究竟该给「他」降下何种惩罚吗?”

  “……”

  四季映姬没有反驳,或者说她没有想去否认对方所说的任何一个字,因为那些的确都是事实。

  “你应该比我更需要它。”八云紫就像是那个引诱浮士德签下抵押灵魂契约的梅菲斯特般,邪魅地笑着将那支铜笼轻轻地放在了四季映姬的案头,“顺带一提,我已经用它培育了一种颜色同样纯白的罂粟花,用来储存她的记忆,只要你将她的灵魂还给我……”

  “很遗憾,她的灵魂已经碎成了数份,并已经透过轮回之井流往这片大陆的各个角落。无论你信或是不信,即便是我,也无法将其尽数凑齐。而且那些破碎的灵魂们太过虚弱。即便转生成人,也活不到你找到她们的那天,不过……”四季映姬站在原地,侧身眯缝着眼睛,乜斜着那株蕴含着邪恶力量的鲜花,心里却慢慢盘算着该如何使用那个目前还无法驾驭的力量,“我倒是可以给你个机会。”

  “机会?”

  “溯魂之法。彼岸之中死神们,常常用这种方式来追猎逃亡的灵魂。”阎王一语言罢,轻轻将手里握持着的悔悟棒向对方轻轻掷去,“——姑且暂借与你。只要有它在,无论那个灵魂身在何处、变成何种模样,你都能发现。如果你真的能在赶在「她」破碎的灵魂变得虚弱之前,集齐所有拼图的话,或许还有一丝可能。”

  “那,代价又是什么呢?”八云紫将那只悔悟棒仔细地收回怀中,转身几步走过阎王的身边,“你不像是会这样平白无故伸出援手的人。”

  “代价?”映姬微微摇了摇头,望着对方的脸上,表情也换成了无法被看透真意的微笑,“从你接受我提议的那一刻起,它便开始支付了,恶魔小姐。”

  “恶魔?这还真是彼此彼此呢。”

  “你,迟早会不得好死。”

  “呵,出言不逊,我可是会去亚洲总部迦毗罗卫投诉你的。”

  “尽管去好了,我说的可都是事实。”

  “嗯。对了,如果你想找那个死神。她这个时候应该还在石蒜花田吧。说起来,到这里的路还是她告诉我的。那就再会了,可怜的阎王。”

  “……!”

  尽管明知是对方的挑衅,但被对方近乎看透了内心的四季映姬,还是一把抄起身后桌角的砚台,对着那个将空间撕裂开来逃之夭夭的妖怪背影掷了过去。

  “可怜?不,那是正义。”

  她就这样望着名贵的歙砚在半空中旋转着泼洒出墨汁,重重地在是非曲直厅的洁白地面上,混合着墨迹,摔成碎片。

  

  

  

  在三途川是非曲直厅这边的河岸内部深处,有一片深红色的土壤,那里生长着一种尤其喜爱阴森潮湿环境的花卉。

  正因为这种习性,它们经常会出现在墓地的周边,人们便总是或多或少地将它们与“阴间”和“死亡”联系起来,顺便还自鸣得意地给了这种花色如血的石蒜,起了另外一个听上去凄美的名字——

  彼岸花。

  然而,这里在四季映姬的眼中,却只是一片灰白。

  满目之间半米长的深灰色花茎,托着如伞的浅灰色放射状倒针花瓣,漫山遍野地开放,一如根本没打算上色的黑白素描。

  阎王明白,这就是不完整长生眼的末路,在慢慢耗尽了那并不充沛的灵力之后,世间的所有颜色都会渐渐变得暗淡,所有的一切最终都会只剩下两种颜色——

  黑与白。

  泾渭分明地如同阎王需要判别的善与恶。

  没有模棱两可的灰色,只留下要么左要么右的选择,就好像是这个非黑即白的是非曲直厅。

  在这个失去了色彩的世界,阎王却一眼便发现了那个头枕着手臂,淹没在这片花海之中的死神。那个本应在三途川上辛勤工作的摆渡工,此刻却翘着二郎腿,微阖着双眼。

  “生气了?”

  在听到声响,而用眼角的余光发现了那位负气靠近自己的阎王之后,小野塚小町只是微微挪动了一下自己压得有些发酸的手臂。

  “并没有。”小个子的阎王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头,就好像刚才那个在是非曲直厅内和隙间妖怪大打出手的,并非是自己一样,“你前几天不是和我说已经攒够了买职位卷的钱,难道是没抽中吗?”

  “……恰恰相反,是头奖。”

  略微迟疑,小町从自己的裙摆口袋里,抻出了一张被捏得皱巴巴的纸,上面似乎依稀用红色的墨迹书写着什么内容。

  “看不出来,你的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好,”四季映姬俯身接过那张甚至能改变这位普通死神生涯的纸片,“……据说第一次就抽中头奖的概率,只有五百万之一。”

  尽管她相信对方并没有必要欺骗自己,但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地低头俯视了一下上面写着的内容。没错,这的确是彼岸职位券之中最为稀少的“凤凰印”,使用这张写有中、日、印、英、阿拉伯五种文字平常的纸张,无论是谁,都有资格出任彼岸系统内任意一地区的阎王。

  “从最底层的摆渡死神,一跃跻身机构的中层骨干,它也的确配得上这「凤凰」之名。”

  见对方没有想要起来的意思,四季映姬便也收整起裙裾,轻轻地坐在小町的身边,细心地将凤凰印小心地折好,又再次交还给那个距离飞黄腾达只有一步之遥的死神。

  “旧巢共是衔泥燕,飞上枝头变凤凰。”小町也许不知道,自己这句无心而吟的诗句,会在多年之后会被人们写进一首七言歌行体乐府诗,而成为脍炙人口典故,“燕就算飞到枝头,又怎么可能变成凤凰呢?不知道这究竟算不算是赫卡提亚·拉碧斯拉祖利意在嘲笑那些终日做着一招翻身的春秋大梦,然而平日里却不思进取的痴人。”

  “集团公司高层,死之女神赫卡忒的意图,可不是我等能够理解的。”

  四季映姬说话的口气充满了官场之中敬畏上级,唯唯诺诺而又循规蹈矩,不肯越雷池一步的意味。

  “你明不明白,咱不是在吐槽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希腊三头三身,”然而,终日打滚于草莽之中的摆渡死神,却因为经常接触那些三教九流渡河而来的灵魂,浑身上下都充满了蔑视权威的市侩味道,“咱而是想说,只要把这张纸交上去,就可以成为能够和你平起平坐的阎王。”

  “那不是挺好,你不是一直嚷嚷着,想要脱离每天除了摆渡就是摆渡的无聊工——”

  “咱不愿意看到别人载你过河!”然而,四季映姬话还未说完,便在须臾之间便被忽然翻身而起的死神压在身下,那张没有一丝一毫色彩的脸,距离她只有不到十公分的距离,“……当咱在抽到它那一刻,才算终于想明白了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如果咱真的跑去当了阎王,到那时,谁来渡你过河?”

  “……”

  四季映姬无言,游离躲闪的目光慢慢停留在了对方灰蒙蒙的头发之上。

  “自从咱将稗田阿礼交给你的那天起,这百年来你每次渡河公干时,遇到迷离雾时都会一头扎进咱的怀里。尽管咱非常明白自己在某种意义上是被你利用了,可就算如此,你却无法让人就这样放着不管。——如今,咱忽然想弄个明白,在彼岸之中明明有成百上千的摆渡死神,你为什么每次都要选择咱的船?”

  “我不值得你这样。”四季映姬猛地别过头去,不知道是因为小野塚小町的气息在近若咫尺的距离,数次都撩拨到了自己的脸颊之上,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选择你,和我选择这里作为我们秘密见面的场所,原因都是相同的。只是因为我讨厌绿色。”

  “……”

  小町眯起眼睛,沉默地聆听着。

  “……我问过他们,你的身上没有那种颜色。”

  “仅仅因为那些关于「厄」的无聊传说?”依着小野塚小町的性子,她自然不会认同那些什么通过颜色便会解读出善恶美丑的说法,“那你照过镜子吗。”

  “照过。但我的眼睛其实在并非我自己的东西,它在第一次见到你的那天起,就逐渐变得无法分辨出任何的颜色。”

  四季映姬明白,对方的意思是在说自己深绿色的头发,和那同样深绿色的眼瞳。只不过那些东西在自己的眼中,全部都是一片深灰,无论是善还是恶,全都是非黑非白、模棱两可的灰色。

  “说来惭愧,咱的一生没做什么惊天东西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值得分享的趣闻。”尽管小野塚小町和自己面前的阎王相识了足有百余个年头,但她们却好像深有默契一般,彼此对于对方的过去都从未深入踏足过一步,“可咱看得出来,你身上的故事或许是咱这辈子都无法理解的,但咱至少可以帮你背负。”

  “背负?”

  四季映姬眉头一皱,不知道浑身哪儿来的力气,竟然一个翻身反过来将摆渡的死神压在了自己的身下。

  当她第一次这样骑坐在小野塚小町身上的时候,喉头忽而一瞬间涌上了种阵令人眩晕的恶心感,那是因为自己的脑海中,某个女人的影子总是如幽灵般挥之不去。

  “——我一人下地狱就够了。”

  “你和咱,现在均身在地狱。咱的四季大人不会犯罪。过去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至少咱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此刻,小町还没有意识到,之前那个就算是稍微碰一下手背,都会涨红着脸颊缩回胳膊的阎王,百余年来第一主动与自己进行近距离的肢体接触。

  “更夜,就让我毁掉那个你我都得不到的东西吧。”

  四季映姬的口中低声地念念有词,牵着对方的手腕,引导着那只终日摇棹的手,攀上了自己的腰际。

  “你、你做什么?我、咱还没有、没有……”

  小町还是第一次露出狼狈的表情,她的心中除了面对未知下一秒的激动,却也充满着深深的不安,因为她所认识的四季映姬并非是如此主动人,那些暗示意味过深的行为,甚至有些让人隐隐感觉自暴自弃。

  “我想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四季映姬低头轻声说着,微微扬起脖子的小町尽管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却望得见那轻快熟练地挑开自己褐色腰带的手法。

  “这句话,你在这一百多年里,每次提到他的时候都会这么说。虽然咱不知道你和稗田阿礼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既然觉得痛苦,那为什么还要去做呢?”

  小町没有反抗,也没有制止,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将自己身上的衣物一件件地褪去。

  她隐隐有种预感,此刻必须要不加任何外力地任由事情发展下去,只有这样,那个人才能真正地开始面对自己的内心。

  就好像那个一瞬间明白了真正想要什么的自己一样。

  ——蓝色的衣衫从指肚之上落下,激起了地面上几片血红色的针型花瓣。

  “痛苦?不,小町。对罪人降下惩罚,就好像做爱一样爽快。”

  上身只剩一件白色单衣的是非曲直厅之主,跪骑在袒胸露怀的摆渡死神腰际,嘴里终于说出了污秽的句子,双手也慢慢地滑入自己和对方的裙裾下面。

  “明明是如此快乐的事情,为什么那个巫女却至死不从「他」之外的人……”

  指尖摇动,唇齿之间的喘息声却伴着冷凝的疑问而出,不伦不类地就好像是切入生鸡蛋的黄酒。

  “……?!”

  小町脸上的表情开始扭曲,但并不是因为从小腹下涌起的快感,而是她忽然发现在自己的肚脐附近,似乎落下了什么晶莹剔透的液体。

  “我嫉妒那个巫女。更痛恨没能像更夜那样为阿礼哥做些什么的自己。”是非曲直厅的阎王笨拙地摆动着身子,眼泪却不住地落在自己洁白的单衣之上,“所以卑鄙的我,选择了用自己的生命,降下一个诅咒,来让那个人一辈子都不能忘记自己的恩情。”

  “——?!”勉强保有的最后一丝理性,让小野塚小町最终鼓起了勇气,微微扬起上身,一把将对方的手腕死死抓住,“贪图一时的爽快,只会害了你。如果你所渴求的是理解或是爱,那就不该去污染它。”

  “……”

  “爱是不能强求的。”

  “不能强求……”四季映姬就这样瘫软在小野塚小町温热的胸前,她用噙着泪水的眼睛死死地盯住死神灰色的脸,许久慢慢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小町,事到如今,我终于明白了,爱不会给一个人活下去的意义。——恨才会。”

  “你刚才的那番话,不小心把咱这片美丽的花海弄脏了。”

  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和对方一起堕下高峰的死神,尽管意犹未尽,却直到如今还保持着惊人的清醒,她将那落在花丛之中的蓝色衣衫,轻轻盖覆在那个娇小的背上。

  “弄脏?”

  “因为,今后每当咱来到这里,仰面躺在这片花田之中,都会想起你这张邪恶的脸。”

  小野塚小町本打算用指尖拭去对方的眼泪,然而悬在半空的手指,最终却还是只在那张脸颊上留下了一个浅窝。

  “好啊,那我就叫人把这里的石蒜都拔掉好了。这样你就想不起来我了。”

  四季映姬的口气虽然充满玩笑的意味,但小町明白,这种事情对方并非做不出来。

  “咱的直觉告诉自己,忘记你可是要死人的。”

  摆渡的死神苦笑着,摇了摇头。

  “如果你忘了我,也没关系。不如说,那才是真正符合我的下场。”

  “……先把衣服穿上,咱去给你找稗田过来。当那个金发的妖怪拎着山茶花来找咱的时候,咱就隐隐感觉你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只不过没想到这天来的这么快。即便如此,你只需要记得,无论你做过什么、正在做什么、想要做什么,咱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这次的夜堂,我特别准许你来旁听。”

  “咱还是算了吧,说实在的,有些事情咱还是不知道会过的比较开心。”

  “这样,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如果有朝一日,我真的变成魔鬼——”

  “就算如此,到那时咱也会不择手段让你活下去。”

  小野塚小町的食指落在对方的唇瓣上,打断了对方苦涩的哀叹,就好像是那个因为恐惧而阖上神秘盒子的潘多拉。

  

  

  入夜。

  流转于各个地区支部,旨在检查监管任何形式违规行为的检非违使,业以完成了自己一天的工作,进入了休眠的状态。

  在这个可以说是完全隔离于规则之外的时间,所有流入彼岸的灵魂都知道,在是非曲直厅过夜堂绝对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因为夜间失去集团总部监管的阎王,似乎会变得比白天更加严厉和残暴。

  然而,在白马村的彼岸支部里,只有一人对此并无任何实感。

  因为,稗田阿礼在这超过一百年的时间里,每个月都会在某个夜晚,被从再思之间押解到这里一趟,面对着那个高座在办公桌之后的阎王,回答那个自己已经回答了成百上千次的问题——

  “稗田阿礼,你记得我吗?”

  “不好意思,罪人我真的不记得见过您。”

  身着白色破旧单衣的阿礼,用满是伤痕的双膝跪伏在是非曲直厅洁白的地面上,谦恭得甚至连头不敢抬起。

  这是他第一千六百三十次的照实回答,尽管拥有博闻强记之能的他,非常清楚自己将这句话说出口之后会面临什么,但他还是没办法在判别是非善恶的彼岸审判长的面前说谎。

  是非曲直厅内不会容许的谎言存在,就算他的良心允许,阎王手中的净琉璃之镜也不会允许。

  “这没关系。——你在彼岸滞留多久了?”

  就在阿礼条件反射地浑身颤抖着准备迎接悔悟棒的鞭打之时,四季映姬竟然面带微笑地摆了摆手,开始破天荒地跳过惩罚的流程,重新询问起他的背景起来。

  如同那百年前师走月的初次相遇一样。

  “啊?啊,罪人从718年自杀流入彼岸以来,到现在整整六百年。”

  形容枯槁一如耄耋老人的稗田阿礼,完全有理由感觉到惊讶,因为这是阎王百年来第一次对自己露出愤怒之外的表情。

  他甚至根本不知道对方笑起来竟会如此温软。

  “你是因何自杀的?”

  “罪人我——”

  在稗田阿礼的记忆中,这是四季映姬第二次问起此事,然而没等他来及作出回答,是非曲直厅的阎王便伸手抄起了桌角的书卷,如判词般高声诵读了起来:

  “稗田氏,阿礼。

  “生于公元658年,生死簿上刻写着的阳寿本应尽于公元674年,但在同年接受了某人赠与的长生眼之后,一并获得了对方余下阳寿四十有四。

  “在之后的时间里,收集整理史料,凭借自身记忆白泽的口诵,写成《帝纪》和《旧辞》两本史书,揭示了未曾示人的上古历史,然而却未得到元明天皇阿闭的赏识,仅赐予舍人职位。

  “郁闷之余,公元711年你跟随自己的门徒太安万侣,受皇命开始以如上两本史书为蓝本编写《古事记》。直至公元712年成书后,由于身上的阳寿未尽,数次选择自杀未果。

  “最终在公元718年,寿尽自杀于破败的飞鸟净御原宫之外。

  “——你知道自己这一生犯下了多少罪业吗?”

  “罪人不知。”

  卷宗上的判词并不长,稗田阿礼却发现这寥寥二百余字,却基本上概括了自己整整六十年的一生。

  尽管他本身对于674年之前发生了什么根本没有丝毫的印象,但读史诵史数十年的他何尝不明白,无论是在历史上留下何种功绩的人,死后的碑文上,甚至没有刻下一首俳句的地方。

  无论愿或者不愿,平生行事的善与恶,都会被那些活着的后人浓缩成或严厉或温和的句子,永远地和你的灵魂烙印在一起,直到记录历史的载体腐朽,破败。

  “自杀殒命、记录传颂的上古秘史、与门徒之间有断袖之嫌、自私自负辜负她人心意……”说着说着四季映姬不由得缓缓站起身来,用手中的悔悟棒从办公桌后面,微微颤抖地直指阿礼的鼻尖,“据此以上诸多罪行,我、我……本……本阎王……”

  “大人,你还——”

  “别碰我!”

  阿礼的一个“好”字还未出口,仅仅就是慢慢抬起手腕的一个动作,阎王便好像是对方僭越了何种不可逾越的雷池一般,发出一声断喝。

  “——!”

  “……我是判断是非黑白的阎王,所有的责罚,一切的一切完全都是按照彼岸的法律与规章,绝无半点的私心和恩怨。”

  四季映姬皱着眉头,死死地抿着嘴,就好像是在和内心的某种冲动做着深沉而又持久的斗争一般,脸上的肌肉群甚至都开始隐隐抽动起来。

  “唔——”

  紧接着便是一阵令人生寒的沉吟,许久的沉吟,一声不发地。

  枯跪着的稗田甚至感觉已经过去了许久个冬夏,就在他觉得自己酸痛的双膝差不多已经失去知觉的时候,忽而自己的左眼余光扫到了一抹白色。

  紧接着,稗田便闻到了一缕淡淡的茶花香,同时还听到了一句恶毒的诅咒。

  “所以,阿礼哥,请你去死吧。”

  “——!?”

  他这才觉得自己头顶左前方的本神穴一阵刺痛,下意识地用手一摸,发现那里竟然开了一朵花。

  说“开”或许并不准确,那株由隙间妖怪取自旧地狱的纯白色山茶,其实是被四季映姬深深地种进了稗田阿礼的头颅。

  “花?!”稗田惊愕地望着手中残留着的白色花瓣,不由得起身倒退了数步才勉强稳住了身形,“这究竟是什么!”

  “是啊,阿礼哥,这究竟是什么呢……”四季映姬面带微笑地重复着对方惊恐万分的回答,语气却异常地冷酷,“这朵白山茶会保存你的灵魂,让你在死后,记忆也不会消逝。既然你想要博闻强识,纵览人间界的种种历史。那我觉得你还是亲眼去看看的为好。”

  “死后?历史?亲眼?”

  已是垂垂老人的稗田阿礼,一时间还没来得及消化如此多的名词,但他却很明白自己将会遭受彼岸机关自从建立至今还未曾有过的残酷刑罚。

  “对,稗田阿礼,就让我看看,是你的灵魂先达到记忆承载的负荷,还是我的罪行先行败露万劫不复吧。”

  掌管灵魂生死,评判人生善恶的阎王,此时却笑得像个魔鬼。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稗田阿礼绝望地望向这个自己百年间见了不下千次的女孩子,他本以为自己应该很了解对方,如今才忽而发现自己对方认知宛如水中望月般虚无缥缈。

  “问得好,正巧你有整整一个来世,去思考这个问题。”四季映姬就好像是不愿意再和阿礼做过多交谈般地背转过身,一边说着一边高高地扬起了手臂,“来人,把他给我扔进轮回之井投入女胎,让他好好体会一下女子的心情。”

  “是。”

  早就在是非曲直厅两侧整装肃立许久的死神们一拥而上,将基本上失去地抗意识的稗田阿礼用绳索绑缚起来,或是架耸或者推搡,踉踉跄跄地推出门外。

  “一路顺风,稗田阿一。让我们六十年再后见吧。”

  四季映姬呢喃着,深深地闭上了眼眸,一如六百四十多年前在那个神社之中献出自己生命的那时一样。

  稗田阿礼和绘木,究竟谁才是真正的自私呢?

  她不愿意思考这个问题。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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