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飘雨

逆光飘雨,简称逆雨。
“这不是诗人的时代,而是戏子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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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昔幻想乡II 《亡·目》#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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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路的尽头

  

  

  秋日清晨的溪边,手执小刀的小町已经在那里伫立了许久。

  鱼虫游曳,清澈的湖面泛起波纹,带着点点腥味的山风,缓缓吹散了她在水中的倒影。

  那缓缓从破碎恢复过来的镜像之中,钢制的刀尖在那张容貌姣好的脸上往复逡巡,却始终少了一份划下去的勇气。

  似乎在骨子里,女性爱慕美丽的本能与生俱来,对于她来说想要破坏这份上天的恩惠,内心里似乎想要更为珍贵沉重的砝码。

  “小野小姐。您歇息好了吧,我们今天还有很长的路要赶。”

  伴随着花鸟使的催促声,被掩盖在她天蓝色和服衣袂下的左手手腕上,传来一阵钢铁的负重感。

  “哗啦——”

  “……唉……”她先是低声地叹了口气,然后扬了扬被铁链锁住的左手,吸引着对方的注意力,同时小心翼翼地将尖锐的匕首收起,故作娇媚地抱怨道,“这东西弄得咱手腕又红又肿的,好痛啊……”

  “我看您还是多担待点吧,要不是上川神官授意我对您多加关照,我也不想拎着这么重的东西翻山越岭的。”花鸟使毫无诚意的赔笑欠身,在说了一连串敷衍之词后,便拉拽着铁链的另一头将小町拖离开了溪水边,“从这里开始山路难走得很,我们如果不能在天黑之前下到半山腰的话……我想您也不想在这荒郊野岭露营吧。”

  就在花鸟使的尾音还未落地的时候,从二人面前的蜿蜒山道之上忽而徐徐而下一个棕黑色的颀长身影,那一眼望去身高几乎和小町一般无二的人,就好像无法抵御秋天湿冷的山岚雾气似的,紧紧裹着包覆全身皮裳兜帽,在两对好奇目光的注视之下——

  匆匆而过。

  “呐,你知道路的尽头是什么吗?”

  那是隐藏在这不足三秒的擦肩而过中,一声细微到只能被自己听到的诘问,小町甚至只来得及分辨出提问之人是个女性。然后头脑便被从鼻腔窜入的一股酸辛气味给凝固在了一起,那种气味就好像是尸体腐败而产生的,令人生呕。

  小町皱着眉,远远地望着对方渐渐而逝的背影,就好像盯着一座会移动的坟墓。

  她不禁有点好奇对方掩盖笼罩在兜帽阴影下的面容究竟是何种模样,是美是丑,是年轻还是苍老,以那种看上去近乎于死亡的状态生活着的生物,到底还能不能称之为人。

  同时也思考着刚才的那个没来得及回答的问题。

  路的尽头啊,只能亲自去看看了。

  “别看了别看了,这年头什么人都有,我看您之前也不像是这么爱管闲事儿的人,咱们还是快些赶路……”

  花鸟使本打算再催促些什么,却惊奇地发现小野小町早已经走在了自己的前方,还略显不耐烦地扯了扯链条:

  “——你要是再拖拖拉拉的,就把你扔在罕无人迹的山里。”

  花鸟使没有说话,而是唯唯诺诺地跟在了大步流星赶路的小町后面,他似乎也乐得对方如此开窍配合,省得自己在这漫漫路上多费口舌。

  如果他留心和之前小町的语气比较,或许会发现这两者之间的差别,进而发现曾经盘绕其间的一种被称作“犹豫”的种子早已破土而出,慢慢成长出“坚定”的枝桠。

  小町一路上闭口不言,除了时不时在行路的间隙,摸出那个木质的烟杆吸上两口之外,便再无任何多余的动作,花鸟使虽然觉得有些尴尬,但既然对方不愿再多说些什么,自己也犯不上去惹对方的逆鳞,一旦对方真的有幸成为陪伴天皇左右的才人,那时候自己肯定会庆幸如今做出了不要多话的选择。

  沉默就这样伴随着黑暗在山间蔓延,日光渐渐西沉,目光所能见的事物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尽管小町不熟悉这座山,只能机械地顺着这条并不算平坦的林间小路蜿蜒而上,但她却不会担心迷路。因为她明白,山路是在人们不断地往复行走时慢慢产生的,每当遇到在杂草丛生而无法通行的地方,路的旁边总会伸展出新的分支,新的分支如果遇到终点便又会伸展出另外新的分支,往复循环,就好像是烧不尽的野草。

  “呐,你知道路的尽头是什么吗?”

  行至在余晖笼罩的半山腰时,小町忽而发现自己随身携带的烟草均已消耗殆尽,她一边拍打着手中细小的烟杆,一边对着花鸟使问出了自长久的沉默以来的第一句话。

  “诶?您说什么?”

  被没头没脑这么一问的花鸟使自然不解,他只是站在小町身后三步远的地方,歪着头盯着面前的这个背影。

  “在西方的那边大陆,曾经流传着这么一个故事,”小町祖上曾多代身为遣唐使,对于中国历史自然要比一般人熟识得多,她忽然想起那个名为“穷途之哭”的著名故事,“说的是三国时期魏国有位诗人名叫阮籍,他一个人独自驾着车不辨方向肆意而行,走着走着却忽然发现路的尽头没有路了,然后便放声大哭起来……”

  “您到底想说什么——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花鸟使猝然一愣,出口一半的疑问,却在之后的时间内变成了拉长尾音的尖叫。

  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在前进。

  前进并没有什么稀奇,只不过速度比之前凭借双腿的行进要快得多。

  他感觉就好像是有人拉扯着自己的胳膊,在几乎看不清模样的林间小路上奔驰,无论自己如何挣扎,都无法阻止那个顽固的力量。

  泛黄的叶片、腐败的野果、朽蚀的木桩、风化的地藏、歪斜的枯树、筑巢的鸟儿,身边的景色都在飞快向着花鸟使的身后飘去——

  在这里面,也包括他脚下的山崖。

  那一刻,就好像是被人突然扼住了咽喉,这持续了将近十数分钟狂奔,在刹那间就骤然停滞了下来。

  毫无征兆地。

  “路的尽头……”

  小町眯缝着眼站在悬崖边,无言地望着被运动惯性扯着无限下坠的花鸟使,嘴里默默地呢喃着。

  “噶啦啦——”

  连接他们二人手腕的铁链,在空中从松弛变成紧绷,最后变成了一只通向深渊的滑梯。那是一股令小町肩膀生生脱臼的巨大力量,她仅仅来得及将自己随身许久的烟杆放在悬崖边,然后便是——

  花叶飘落。

  天旋地转。

  仿佛整个世界颠倒了模样,天空和地面剧烈地搅拌、融合在一起,如同打散的蛋清和蛋黄,甚至无法再分辨出彼此。

  “路的尽头,就是天空啊。”

  小町就好像忽而明白了世间不言自明的真理一般,微微笑道。

  

  好花转瞬即飘零,

  只恨空空渡此生。

  

  和歌的灵感往往会在情绪最为激荡的时候,充盈她的身体。

  “呵,如果能见到阎王,我一定得请她把这句词记下来。”

  

  

  

  “噼啪——”

  “噼啪——”

  那是树干里纤维结构被破坏殆尽的声音。

  这张由阳光和水编织了数年的网,在营火里逐渐化成散发着温暖的灰烬。

  拥有形体的热浪,不断舔舐着小町近乎冰冷的面颊,似乎正催促她在秋夜的山林之间醒来。

  不是很情愿地睁开眼睛,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剧痛便从背脊之上传来,她不由得痛叫出声,才发现自己侧卧在一大片铺散在地的叶子上。

  泛黄的叶片们伴着泥土的味道,将她的皮肤和湿冷冰凉的地面隔绝开来,看来似乎又有谁再次将她的生命从死神的手里挽救了下来。

  她低头望了望系在自己手腕上的铁链,另外一头空荡荡的,似乎隐隐有些看不大清楚的血痕,那个花鸟使想来是已经活不成了。

  “死神该不会真是像白泽之兽说的那样,会给人带来希望吧……”

  她对着营火揉了揉还未完全适应光线的眼睛,一边苦笑着,一边费力的撑起身子环视四周。

  这是一片草草收拾出来的林间空地,从目光可见的景物模样判断,这里应该距离她坠落的那片山崖并不远。比较令小町在意的是,空地中间的营火竟然煞有介事地被一圈碎石整齐地围拢起来,任凭山风吹拂也仅仅是左右微微摇曳而已。

  “你这么快就醒了?看来伤的并不重嘛。”在小町面前树丛的之后缓缓出现一个棕黑的颀长身影,那个人将拎在手里的一只野兔扔在营火旁,然后稍有歉意地说道,“不好意思,我没准备你的食物……”

  “果然……”小町在刚才便隐隐有这样一种预感,她好奇地眯着眼睛,慢慢靠近对方的身边,“是你救了咱……”

  伴随着腐烂味道飘散而来的,是一句惊诧。

  “吓?!”对方不由得向后倒退一步,尽管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小町却能很明显感觉到那个人有些吃惊,“我那时只不过是闻到你身上有种味道……”

  “味道?”

  说来也巧,小町之所以会注意到面前的这个人,同样也是因为对方身上弥散着——

  “死亡的味道。”

  二人异口同声,然后都不由得放声大笑起来。

  然而这阵笑声却并未持续太久,那个人的咽喉便被小町隔着皮裳用根削尖的树枝死死抵住:

  “你是谁,为什么救咱?说。”

  小町很警惕,或者说在前几天遭遇上川石华之后不由得她不警惕,对方竟然能看出她携带死亡,同时周身还弥漫着非常可疑气息,绝非等闲之辈。

  “别激动,咱们有什么话可以好好谈。”对方看似毫无抵抗地慢慢将双手举过头顶,紧接着却在小町目光的注视之下,向前迈了一步,“把你伤到就不好了——”

  “滴答——”

  灰白色的灰烬混合着红色血液,从树枝的尖端滴落到地面。

  “别!别过来!”想不通对方为什么做出如此行为的小町,不由得用双手紧紧握住面前这根细小的枯枝,一边后退,一边大声威胁道,“再往前一步我就不客气了!”

  对方却没有停步,就这样用喉部推着树枝前进。

  “嘶啦——”

  对方的赤脚踏在小町先前侧卧的那张枯叶床上,那些几近腐败的植物尸体便仿佛在空气中骤然燃烧起来般升腾起一片黑烟,然后一股糊焦的味道变蔓延开来。

  是火?!

  直到这一刻小町才明白,那个人身上一直盘绕不散的气味并不是来自尸体的腐烂,而是来自于焚烧皮裳而产生的恶臭。

  至于火源,就是那个人本身。

  “如果咱的刀没丢的话……”

  此时的小町手中的武器仅剩下不足二寸、并且还在不住变短的树枝,身后的路也被树干阻挡,俨然已经退无可退。

  尽管操纵距离在一天内只能使用一次,超量施展也许会有性命之忧,但她也已在暗中做好了见势不妙便逃到树林边缘的准备。

  “我名为藤原妹红。”也许是那个人见小町无处可逃,便也放慢了自己的脚步,一边说着一边脱下了自己的兜帽,露出了隐藏其下的花白长发,“你的名字是?”

  那是一句散发着灼人热量的询问。

  “小野小町,姑且算是个和歌诗人。”

  小町目光死死盯着对方惨白到有些隐隐发红的面容,想也没想便说出了答案,尽管她总觉得自己在那里听过这个姓氏。

  “小野小姐是吗?”藤原似乎对小町的姓氏有些在意,低头略微咀嚼了一阵,脸上才再次浮现除了笑容,“咱们现在能平心静气地谈谈了吗?谈谈关于你如此草木皆兵的原因……”

  “哈哈哈……”小町耸了耸肩,有些尴尬地干笑了笑,“这件事说来话长——倒是你的……呃,脖子没问题吗?”

  她实在很难相信脖子还在滴血的人,真的会有闲情逸致和自己聊天,但是从对方如常的神色上看来,似乎那个对于常人实有致命危险的伤口,并没有威胁到生命。

  如果,那个名叫藤原的,还有所谓“生命”的话。

  “失去的皮肤会渐渐复原,折断的骨头会重新接上,流失的血液也会慢慢充盈回身体……就算是割下头颅,我也不会死去……”

  藤原说着,就好像是给小町做演示似的,缓缓用自己的两根手指刺入先前喉部的伤口,左右一分——

  “……?!”

  小町还是头一次看到纯白色的声带在自己的面前随着声音颤动,她霎时间感觉浑身的寒毛都竖立了起来,一股难以形容的恶寒从脚底一直撞到头顶,令她的身体不住地发抖。

  “怪、怪物……”

  就算是小町无心说出的细微恶语,也没逃脱对方的耳朵,藤原的眉毛仅仅是皱了一下,便用手抚平了自己血淋淋的创伤,毫不在意的笑道:

  “没错,我就是被囚禁在永恒之中的怪物,蓬莱人。”

  “不死之蓬莱,怪不得……”
        
        小町听说过那个称谓,她忽然意识到,自己面前这位看上去只有十数岁的少女,或许已经经历过了相当漫长的年月,只是不知道自己面前的这位藤原小姐,如今芳龄几许。

  “蓬莱人,无生无死,无终无始,「死亡」对我没有意义。如果非要对它做个定义,那么「静止的存在」应该更贴切一些,”藤原对着小町有些无奈地笑笑,似乎是对于这种世间的误解早已经见怪不怪,“我们的生命就好像是结冻的湖水,不再增加也不会减少,就这样保持着无法为外界所干涉的状态。换句话说,「不死」不是不会死,而是就算死了也会马上修正那个状态,仿佛不倒翁一般无论偏离平衡位置多远,在一段往复的摆动之后,最终都会回到原点。”

  在作为了漫长的解释之后,藤原却忽然话锋一转,仿佛不肯吃亏似的,扬了扬自己的下巴道:

  “——不过啊,刚才口口声声称为我为怪物的你,难道就是人类了吗,死神小姐?”

  “无法为人类常理所认知的事物,不都是怪物吗。”

  然而,小町就好像料到了对方会有如此一问,面带戏谑地瞬间便答道。

  该说是个性使然吗,这种富有挑逗意味的言语,是小町在长久以来同人类打交道的过程中历练得到的本领。无论是喜欢还是厌恶,她甚至可以根据不同的反应,来推断对方的真心。

  “还算是个有意思的回答吧。”藤原甚为满意地点了点头,旋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挑了挑眉毛,“能让怪物如此紧张的,肯定是更为强大的怪物,我说的对吗?”

  “咱能相信你吗?”

  直到现在,小町的理性直觉,也在警告自己不要太过相信任何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而她内心的感性,却觉得面前的这位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异类”,值得信赖。

  “……”

  藤原没再说什么,只是耸了耸肩。

  “是上川神社的巫女。”

  “石华需要你来终结某个人的性命,对吗?”

  小町一怔。

  因为,这本不应该是藤原这样无关之人所知道的事情。

  “……?!你在骗我?”

  “骗?”藤原面带微笑伏在小町的耳边,用一种令人脊背发凉的语调,轻轻耳语道,“我一没说自己是石华派来的人,二没说自己可以信赖。所以,我对你所说的话,可是没有一句虚言哦。”

  “你……”

  小町的心中充满了懊悔,因为她发现想要在蓬莱人面前谈论人生阅历,自己还是太过年轻了。

  “这个,你认识不?”藤原没有理会僵立在原地的和歌诗人,而是从自己怀中拿出了一只贴满了令咒的竹筒,“这是上川神社传信使用的「阴阳花火」,只要我将它对着天空释放,石华就会知道你的所在……”

  “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小町不肯认输地反问。

  “我啊,这百年间一直在寻找着一个人的下落,而石华似乎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这场漫长而又无聊的追逐游戏,终于让我有机会来到路的尽头,无休止的捉迷藏也是时候该终结了。”

  说着,藤原用自己的手指尖倏地点燃了竹筒的尾部,包裹着火药的灵符便开始在空气中燃烧。

  “咻——”

  拖曳着长长焰尾的竹筒,徐徐升入天际,在小町头顶阒无一人的夜空下,绽开绚烂的花火。

  紧接着,在山的彼端,绵延传来了一阵剧烈的颤动之声。

  空地正中围绕着营火的石块,也开始左右摇摆四散,几乎快要将那团微弱的火焰压灭。

  下一刻,青色的阶石便如流星般,夹杂在两只赤红鸟居之中,当空坠落——

  “多亏了藤原小姐的协助,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小野小姐。”上川石华骑乘着断角的白泽之兽,缓缓随着石阶一起下落在这片树林的空地之中,“花鸟使的死,我自会跟陛下解释,关于之前的提议,你是否有回心转意的意思呢?”

  “有本事你就把咱亲自献与天皇啊?咱倒要看看上川的结界能否连「死神」也一起抵挡。”

  小町尽管陷入困境,但仍然算准了占尽优势的对方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询问自己的意见,其实是在忌惮自己身上携带着的异能。

  “石华。我已经按照约定将她带给你了,你是不是也该告诉我,蓬莱山辉夜的所在呢。”

  藤原似乎不想参与这两人的凭空斗嘴,只想赶紧拿回自己应得的那份报酬。

  “这是自然,她就在白马村郊外的——”

  上川巫女的话还未说完,余下的字符便混合着红色的血液从嘴边流下。

  “噗洒——”

  棕色的皮裳飘飞。

  而那个不知怎么忽而出现在石华背后的藤原,也在对方回头怒视的目光中,化为满地的肉片。

  小野小町的眼睑仅仅完成了一次开阖,只来得及发现一点银白色的光芒,从红与白交缠的骨血之中飞出,直挺挺地插入自己脚边的土地中。

  直到那温热的血液喷溅到距离仅有十数步远的小町脸上时,她才回过神来。

  刀,她认得,那就是自己不久之前坠崖遗失的那把;而人,她却不认得,那个在几分钟前还准备将自己交予石华的蓬莱人,竟因为发动突然袭击而被对方用结界击成碎片。

  “这唱的是哪出?”

  小町已经无法理解自己面前发生的一切。

  “扑通——”

  石华用手捂着侧腹部不住汩汩流出鲜血的伤口,已经无法支撑的身体从白泽之兽的背脊重重跌落到脚下的石阶上。

  “你……这家伙……真是强到……可怕呢……”

  碎裂满地的肉块之中,发出一声携带着些微呻吟的抱怨。

  藤原没有想到,自己付出了身体变成碎屑的代价,仅仅是刺穿了对方的脾脏。尽管石华全然没有心理准备,但在面对蓬莱人搏命的袭击,还是凭借着超越常人的反应勉强避开了致命之处。

  “切,连你也要背叛上川吗,别忘了是谁帮助你得到不死之身的……”

  随着她每一次呼吸,指缝中就会涌出殷红的血液,几乎将白色的肌襦袢全部染红。几分钟前还趾高气扬的上川石华此刻却只能背靠着鸟居瘫软在地,发出这种毫无力度的指责。

  “——小町,快!用那边的匕首给她最后一击!”

  即便已经碎裂到不成人形,但蓬莱人竟然还能发出急切的催促。

  “哈?”

  小町一愣,如今的她实在弄不懂,自己究竟该不该再次相信藤原妹红所说的话。

  然而,就是这稍纵即逝的几秒钟,她耽误的却是唯一可以杀死上川石华的机会。

  “时间不多了,如果让她——”

  “小心!”

  蓬莱人的话音未落,白泽之兽便发出一声惊呼,须臾之间石华脚下的石龙忽而向前一窜,紧接着——

  “咕啊……”

  小町只觉得自己面前轻风一掠,自己的喉咙便被什么东西紧紧扼住,手中那柄刚将信将疑地俯身拾起的匕首,也被对方夺了过去。

  “还真是千钧一发。没想到你们三人竟然能令上川如此狼狈。”

  上川石华正在用她自己沾满鲜血的手指钳住小町的脖颈,而侧腹处殷红的伤口竟好像已经不再向外涌出鲜血。

  “喂慧音!你可没说她的恢复速度竟然会快过蓬莱人啊!”

  “难道她在之前的历史中,都从未展示过真正的……?!”

  就连通晓历史过往的白泽之兽也是满脸的惊愕,她似乎也没想到自己和藤原妹红设计的这场“临阵背叛”会败得如此之惨。

  “在结界内,上川的巫女无论受了什么非致命伤都会在短时间内复原,”上川石华再一次掌握了场面上的主动,她仿佛也很享受这种将无力反抗的人们踩于脚下的感觉,她并没有第一时间杀掉小町,而是选择向这些无知的家伙们解释原因,“而灵力越高恢复的速度自然就越快。而我,和那些蹩脚的上川们不同,就算是致命伤也奈何我不得。”

  “怪物……”

  此时,藤原的肉块还在缓缓汇聚,想要恢复成原本的模样,还需要一段时间。

  “哈哈哈哈,能被蓬莱人如此称赞,也是某种意义上的荣幸呢。”石华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不过在几秒钟之后便变成了狰狞的表情,“不过,藤原妹红,你还需要为自己鲁莽的行为付出代价。”

  数片青色的阶石骤而飞起,在上川巫女的控制下拼接成了一方石磨,牢牢地将皮骨还未完全相连完毕的藤原整个夹在了中间。

  “你要做什么!”

  “虽然蓬莱人不会死,但痛楚却还是真真切切的存在的。”石华根本没有理会连形体都还不完全的藤原,而是煞有介事地将一片弯成了石轭的阶石嵌在了白泽之兽绿白相间的皮毛之间,“如果你,把她磨得稀碎的话,我或许会考虑放过你们哦……”

  上川的巫女扬起手中的御币,将凝结着灵力的无形空气,如皮鞭般落在白泽的背上。

  “啪——”

  在万籁俱寂的林间夜晚,这一鞭的力度几乎将整个方圆都翻转了过来。

  血肉绽开,隐隐都能听到骨头被击碎的声音,巨大的痛楚使得白泽甚至在皮鞭接触身体的下一刻便昏死了过去。

  但,即便如此,这只将记录着世间万千历史的妖兽,却依然保持着被戴上枷锁的姿势,没有移动一步。

  “切——”

  上川石华意兴阑珊地轻哼了一声,顺手将几近窒息的小町如玩腻的玩具般随手丢进了结界外的树丛中。

  “一个一个都这么脆弱,是无法成为神的玩具的。”

  她不屑地唾弃着,同时在耳边轻轻拍了拍手掌。

  石磨,应声扭转。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藤原的惨叫声开始混合血水顺着石槽缓缓流出。

  “怎么样,有没有想对我说些什么呢?”

  上川石华并没有停止自己拷问蓬莱人的过程,面带微笑地对着石磨问道。

  “我,我没什么可说的……呃啊啊——”

  “别这么说嘛,反正夜还很长,我有五个更次可以慢慢等你开口。”

  “……”

  “哼?忍着不说话吗?”上川石华的表情就像是在教训不听管教的孩子,“别忘了,是谁让一心想要复仇的你变成蓬莱人的,要不是上川雅风授意你夤夜从小野妹子的商队中盗取隋朝皇帝的赏赐,进而有幸沾染上月葵的灾厄,那场大火就早已把你烧得灰都不剩了。”

  “……!”

  “上川不会无谋地制造一个连自己都无法应付的怪物出来,雅风既然能让你成为蓬莱人,她便有方法来镇压蓬莱人。”

  “……?”

  “尽管蓬莱人无论被怎样对待总会恢复成原样,但在不断的破坏与恢复的动态平衡中,一旦长时间持续的严重破坏远远超过恢复的能力,那么你这辈子都将无力逃脱这个永动的牢笼。但这样却无法做到确实「杀死」蓬莱人……”

  上川石华说道这儿,仿佛在挑逗藤原的兴趣似的故意顿了顿。

  “……?!”

  “呵?有点在意了吗?”上川见对方果不其然地上钩了,不由得有些得意起来,“我啊,可是在刚在的那段时间里想了很多呢,包括你为什么会不惜和我对着干也要救下小野小町的目的。”

  “哼。说来听听?”

  “你为了「杀死」蓬莱人,需要借助「死神」力量。我说的对吗?”

  藤原无言,因为对方所说的正和白泽同自己交涉时所持的说辞不谋而合。

  “不过那个白泽却错打了算盘。我相信,上川雅风在对你伸出援手的时候曾经告诫过你,蓬莱人是无法杀死的。是的,即便是上川的巫女也无法祛除那份灾厄。”

  “别听她的,「死神」与「蓬莱」都来自于月葵的等价限咒,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杀死」蓬莱人的方法,那么起于同一根源的能力将很有——”

  “嚯,该说不愧是「认知」的实体吗?用普通的方法果然无法给予你足够的破坏呢,”上川石华再一次抽出御币,环抱着双臂饶有兴味地盯着已经几乎无法站立的白泽之兽,“要不是留着你还有些用处,我早就——吓?!”

  话未说完,惊恐的神色忽然攀上上川石华的脸庞。

  因为上川的巫女发现自己头顶的张弦月,就像是绽放的花蕾般膨胀,逐渐变化成满月。

  “时光逆转?!你这家伙!”

  历史在回溯历史以增幅历史,就仿佛拉着自己的衣领使得自己飞至半空般荒唐。

  “上川石华,历史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如果没有的话再创造一个不就好了。”绿白色的野兽周身升腾起一圈圈淡蓝色的光芒,就像是一本本竹简和长卷,“谁能否认呢,也许就在这公元835年的秋日,人们真的在满月之后的转天,再一次看到了满月。”

  “没人能反抗上川。”

  石华咬着牙冷冷地说道,面目开始因为愤怒而变得狰狞。

  “历史,由人们的「认知」编织而成,而我则由人们的「历史」编织而成。这张网,既能放生掉细小的虾,也能吞噬掉庞大的鲸……”四脚着地的野兽竟然佛如人类般直立起身体,分瓣的蹄足竟也幻化成了人类的手脚,一团灰黑色的黏稠流体随着白泽的指尖所指的方向,紧紧将整只充盈着海量灵力的磨盘包裹,“我说,你也差不多也该起来了吧!藤原!”

  就在上川巫女灵力紊乱的间隙,随着那人形历史的一声大喝,拘束住蓬莱人的石阶磨盘应声碎裂,赤身裸体的蓬莱人便重新站立了满月光芒照耀的白泽身边。

  “我已经「移除」掉藤原被你四分五裂的历史,”白泽说着,盖覆着全身的绿白色皮毛也如人类般缓缓退化掉落,“将军了,上川石华。要知道,选择隐藏实力的,不仅仅是你一人。”

  “不死之身的蓬莱人和扭转历史的白泽兽吗?”上川的巫女非但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恐惧,反而因为情绪激荡而兴奋地浑身颤抖,“就让我们看看你们有几分斤两!”

  整座山岭的空气都好像沸腾了一般剧烈翻滚了起来,紧接着石华左半边身体上的皮肤便烟花似的爆裂开来,露出了密密麻麻盖覆在其下的黑色符文。那些直曲弯折的线条,似乎拥有生命,如呼吸般闪烁着自黑色的光亮。

  “不用顾忌,把你们压箱底的东西,都拿出来吧。”

  一个失去人形的人类,发出恶寒的邀请。

  “看你还猖狂到几时!”

  两只获得人形的妖怪,扔出不屑的蔑视。

  “訇——”

  下一刻,世界就仿佛整个儿碎裂开来似的,爆发出山崩地裂的轰鸣。

  在四散飘飞的石砾和烟尘之中,先是蓬莱人被撕碎了胸膛,然后就是上川的巫女被焚尽了四肢,紧接着便是白泽之兽的身体被切成数段,六对肢体在数秒钟内便完成了不知多少次的毁灭与重生,但却谁也无法取下对方的性命。

  在罪之花月葵的等价限咒下,可以反复重生的蓬莱人,无法被杀死。

  在满月之光的照耀下,可以吞噬受伤历史的白泽之兽,无法被杀死。

  在上川结界庇佑的范围内,可以否定既有伤害的巫女,无法被杀死。

  十分钟。

  二十分钟。

  一个小时。

  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也不知道他们三个人究竟被对方杀死了多少次,战局却依旧黏稠而焦灼。

  “这样下去会没完没了!”就算一对二也丝毫不落下风的上川石华,不由得开始对这场看不到尽头的无趣战斗感觉有些厌烦,“是时候结束了!”

  直到一股冰冷的感觉忽而攀上自己的脚踝,全神贯注应对两只强横妖怪的石华,竟然才发现自己刚刚被一只铁链拴住。

  “没错,是时候的结束了!”

  那冷不丁出现在自己背后声音,正来自那个石华几乎都要忘却掉了的人。

  “小、野、小、町!”

  面对蓬莱人和白泽也全无惧色的上川巫女,此时颤抖地缓缓回过头来,对着那位从窒息的昏厥中苏醒过来的和歌诗人,发出绝望的怒吼。

  “呐,别再窝在这狭小的结界中,和我一起去看看路的尽头吧。”

  打破不死僵局的死神,向着巫女露出一个朋友似的和蔼微笑。

  “哗啦——”

  铁链移动。

  即便石华拥有充沛庞大的灵力,但也无法抵挡死神前进的脚步。

  “别以为这样就完了,”巫女的身体在被拉出鸟居结界之后,便如同被炉火炙烤的冰块一样,骤然融化,“上川的诅咒将会永远笼罩在你们的身上!致死方休!”

  “是厄!快闪开!”

  然而白泽之兽的惊呼警告终究还是晚了一分。

  上川石华的身体在悲愤的咒骂声中,无可挽回地如烟花般爆裂——

  避无可避的小町只能眼睁睁看那团远超常人所能承受的厄运,如黑色的浪般拍打了下来。

  “路的尽头,原来一无所有吗……”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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