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飘雨

逆光飘雨,简称逆雨。
“这不是诗人的时代,而是戏子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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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昔幻想乡II《亡·目》#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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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和歌死神

  

  细雨连绵的村外小路泥泞不堪,尤其是在这个乌云遮月的秋夜,脚下水洼混合着黑夜,隐匿在树林的阴影中,更难以被人发觉。

  尽管如此,一个撑着洁白油纸伞的女人,还是熟练地找到那个隐藏在树干背后的破旧卒塔婆。

  她俯身拾起那支由烂木制成的塔型墓碑,从天空而落的雨滴渐次地从伞的边缘撒在上面,将她亲手所写的墨写字迹冲刷得模糊不清。

  这是第几人了?

  她默默地在心里问自己,随后又无言地摇了摇头。

  视线忽而低落在自己亲手绣织着紫阳花的蓝色和服上,胸前鼓起的乳峰将脚上穿着的厚底木屐结结实实地挡住,看不到是不是沾上了泥土——

  一只反射着淡冷月光的石柱,忽然出现在她余光里的一角。

  “这是……”

  她心中一动,不由得小心翼翼地捻起裙裾缓缓地俯身蹲下,才发现这块表面坑洼不平、残缺不全的石头,其实是一座栩栩如生的地藏菩萨。

  石雕的雕花底座深埋在泥土中,露出地表的部分高及膝盖,上面雕刻着一位面无表情地打着与愿手印的女性僧侣,浑身遍布着数不清的割痕、衣物的纹路也已有些看不真切,想来怕是在这里被风吹雨打了不知多久。

  “你是在这里指给迷途之人归路吗?”她用手摸了摸石像的头顶,就好像是和它对话般地,自言自语道,“还真是辛苦呢。”

  “……”

  石雕无言。

  或者说,只是想找个人聊聊而已的她,根本没有期待对方会给予自己什么回复。

  “咱啊,可能是个死神也说不定呢。”她收起了伞,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就这样并排蹲在了树下那尊地藏的旁边,自嘲地说道,“自从开始进行独自游历算起,无论走到哪,每过一处,都会遇到有人在咱身边死去的怪事儿。”

  “……”

  她似乎感觉到石像的嘴角微微瞥了一下,朦朦胧胧地,如天上的月。

  “十二个时辰,”她苦笑着伸出一根手指说道,“这是咱能在一个村落中停留的最长时间,如果超过这个时间,就一定会有人死去。”

  这是她在将近十年的漫长旅行中总结出来的经验,也是她如非变故便一定会坚守的底线。

  “……”

  “虽然那些人的死亡从表面上看起来和咱并无关系,可说来也怪,咱却总是隐隐觉得这一切的背后有着看不见的千丝万缕,将咱和他们关联起来。”

  其实她也不止一次地怀疑过,这种怪象或许和她因缘际会获得的那种能力有关。

  “……”

  “所以,”她对着那个一直默默听着自己唠叨的地藏,晃了晃手中拿着的卒塔婆,“粗懂些文字的咱,便承担起书写卒塔婆的工作,也算是聊表些歉意吧。”

  “……”

  “什么?你问咱这个人为什么会死吗?”她聊着聊着似乎慢慢进入了状态,开始煞有介事地自问自答起来,“咱也不想的啊……要不是咱在村头给孩子们表演和歌时,被正良天皇的花鸟使撞见,今次咱也不会在此处逗留超过一天的时间。”

  “……”

  “这我也考虑过,可咱是不能不辞而别的。”她无奈地耸了耸肩,“因为所有被选入妃册的人,没有天皇的旨意均不可擅自离开,否则将会为整个村子招致灭顶的灾祸。”

  “……”

  “全村人和单独某人的性命?咱自然知道这并不是能比较的东西,然而将生命放在天平上,还是更多的那边更重对吧。所以咱只能得寄希望于花鸟使能尽快放咱离开,否则还会有更多的人死去。”

  “……”

  “你说这不是咱的错?之前也有不信邪的人这么对咱说过,可惜……他们都没活到第二天……”

  “……”

  沙沙沙——

  她内带苦涩的话还未说完,一阵夹杂着雨点的风忽而吹过,将头顶的树枝摇动。一片泛黄的叶片混合着残留在上面的雨滴,一并缓缓落到她的头顶——

  “……?!”

  那一刻,她感觉仿佛有人在轻抚着自己。

  她一把抓住那枚平淡无奇的叶片,侧目望了望在自己身边一动不动的地藏。

  “是吗,谢谢你。”

  她颔首,微笑着道谢。

  “……”

  地藏仍然就这样伫立在遮蔽风雨的树荫下,面无表情、一动也不动。

  “你相信吗,词汇拥有魔力。仅仅是从口中传出的声音和字符,却可以起到干扰人与人之间距离的作用,可以拉得很近,也可以推得很远。”她说着站起身来,不知道从衣袖的何处掏出一柄做工精致的木质烟杆,在费力地用受潮的燧石引火之后,便半靠着树干吸了起来,“言语就像风,有时轻柔无物,有时又凛冽刺骨。”

  “……”

  这还是她第一次毫无顾忌地和人交谈这么久,虽然这样说有些奇怪,但的确是她有生以来少有的几次畅吐心言的一回。

  “……幸好,咱不用担心你会死。”

  她低语,在将手中的卒塔婆放回原处后,从腰际摸出一枚铜币,放到了石像的手指缝隙中,以示祭奠,接着便徐徐站起身来,将一直夹在腋下的油纸伞重新打开,把已经变得凌乱的雨隔绝。

  在走出了几步后,忽然想起什么的她,从伞下回望着树下那尊默不作声的石雕,仿佛和熟友再见般地告别道:

  “咱叫小野小町。今天能和你聊天,真的很愉快,无名的地藏小姐。”

  

  尽管她非常小心地沿着自己前来的足迹返回,然而这离村不足三里的路途却仿佛走了一个时辰那样久。

  小町还没来得及走出这片树林,后半夜的雾气便升腾而起,她忽而感觉自己目光所及一切都被弄得宛如梦境般迷离。

  “……?”

  她驻足,第一次从伞下抬起头望着天上的——

  月呢?

  月不见了。

  墨色的天幕上,空空如——

  不,不如说根本看不到天空,不见月,也不见星,甚至连雨也停了,满目只见狭披针形的绿色叶片们,繁驳交叠地遮住她头顶上的世界。

  她收回视线,才发现自己竟然置身于一片一望无际的竹林之中。

  这些几乎看不出彼此间任何区别的竹,高耸入云,如迷宫般围绕在她的周遭,看不到前路,也找不到归途。

  没有月光的绿海中飘散着三两成群的萤火虫,忽明忽暗地闪烁着淡黄色的微光,仿佛海面迷雾背后的领航灯。不知隐藏在何处的野兽,伴随着竹叶的摇曳,发出波涛般如浪的啸叫。

  “——嘶——”忽而,林间一阵冷风扫过,小町抱着双肩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冷战,同时鼻腔也嗅到了那泥土混合着水汽的味道弥散在空气中,“难不成……”

  她心中一动,先是用木屐探了探脚下松软泥泞的土地,然后又用手笼起几只萤火虫凑上近前观察竹杆,发现那里的竹节上还挂着并未蒸发的水滴。

  “虽然不知咱身在何地,但从这雨并未结束多久的样子来看……大概距离村子还不远。”

  尽管她不知道在村外的树林周围是不是还有这样一片繁密的竹海,如今这个结论是目前看来最为可能的一个。

  “姑且先从这里出去吧。”

  如果明天花鸟使看不到自己,遭殃的可是全村无辜的人。

  一念至此的她,耸了耸肩,低声呢喃道:“竹林的出口。”

  话音落地,小町脚下的土地便仿如溪水似的在隧道般的竹林中流转,将她整个儿冲到了一条宽阔而平坦的竹间大路中间。

  四处游历的她,无论身在怎样陌生的地方都不会迷路,只需要判明自己所在的地方,便可以来到这片方圆的边界。

  虽然她不能在沙漠中定位绿洲,也不能在山林间找到清泉,却可以来到山与河的交界、天和海的边际。

  因为一切环境都有界限,无论城郭还是河川,抑或爱恨与生死。

  这便是她操纵距离的能力。

  美中不足的是,她不能选择方向,只能顺着直线来到自己面向的那条边界,而且在那里究竟有什么,她也只能在亲眼看了之后才知道。

  比如,如今出现在她面前的这只浑身盖覆着绿白色毛发的野兽。

  “——这不是陌生旅人该来的地方。”

  那张满布着淡黄色兽齿的嘴,缓缓张开,小町本以为对方会发出一声嘶吼,没想到对方却说出了人类的语言。

  “看来是你把咱弄到这里来的咯?”

  既然对方通晓人言,便比一般的猛兽更为理智,如果能好好交谈的话,对方或许会放过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退一万步说,如果一言不合谈崩的话,小町也有自信赶在对方扑向自己之前,利用能力离开这里。

  “陌生的旅人,你说的不错。正因为满月使得我的力量溢出,才无意中创造出了你来到此处的历史。”

  似乎是见小町没有离去的意思,那只体型硕大如牛的野兽,便摇晃着尾巴缓缓地蹲踞在她的面前,摇晃着长有一对尖锐犄角的脑袋说道。

  “历史?你能创造历史?”

  游历多年的小町自恃见过很多新奇的事物,然而自己面前的这只声称能创造历史的妖怪,她还是平生仅见。

  “历史,由人们的「认知」编织而成。”绿白色的野兽娓娓而道,平静低沉的声音如叙如诉慢而不断,“它们之中有的没有任何记述留下,在人们不断的传颂中被不断地增添枝叶,变得丰富同时也与原本的模样相去甚远;而有的则停留在纸面上,从存在的一开始或许就是面目全非的,却在而后的时光中逐渐偏向回正确的轨道。既然人们的认知一直在不断变化,那么历史也会不息流动,我只不过因势利导而已。”

  “难道你就是百年前的……”

  小町的眉目一挑,瞬间想起了那个之前曾听到过的名字。

  “没错。”

  野兽仿佛看透了她内心所想之事,点头默然。

  “……那么,这通向哪里?”小町缓缓抬起不住颤抖的手,指了指被阻挡在野兽身后的路,“你能带咱出去吗。”

  然而,这个问题在问出口的一瞬间,她便已经知晓了答案。

  “来不及了,陌生的旅人。”对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相反是面色低沉地转过身,望着竹林上空那挂着一轮满月的夜空,摇了摇头,“你出不去的,将会和我一样,永远地束缚在这片迷途之林里——”

  它的话音未央,如同流星坠落一样,无数块青色的阶石如游龙般从天而落,掺杂在满天石块之中的赤红鸟居,仿佛两只巨锁,在轰鸣声中一前一后将这条石龙钳在地面上,形成了一条蜿蜒的石阶。

  “小野小姐。”一个身着红衣白袖的年轻巫女,负手站在这条石龙的颈部的赤红鸟居之后,望着小野小町面无表情地说道,“足下明天便要随花鸟使入朝,怎么还在此处游荡呢。”

  “上川石华,咱早该想到幕后是你的推手。你贵为中央神祗官,竟然想要利用咱完成这种低劣的行径,不觉得羞耻吗?”

  如此讲排场甚至达到胡来的地步,在小町所了解的巫女中,大概只有一人。

  她由于家族的规定,终生不能离开鸟居之间的净洁结界,所以才会使用这种近似于天马行空的移动方式。

  “羞耻?不不,我只不过是授意花鸟使为今上的正良君挑选了一个更衣入宫而已。”石华仿佛毫不知情似的耸了耸肩,然后用种一本正经的口吻说道,“至于那个恰巧将会害得天皇驾崩的家伙,我会按照祸乱朝纲的罪名将她缉拿,足下大可不必担心。”

  “怪不得之前曾五次三番地找上咱,关于咱的「死神」体质,你果然知道些什么。”

  在民间一直流传着石华对今上不满的传言,游历四方的小町自然也是听闻许久,她此前对此始终持怀疑态度,直到今天这一刻听到对方亲口承认。

  “嗯,我知道,”石华挑逗似的伸出一根手指,在自己的眉间往复摆动,“甚至还可以说是非常了解。”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町摸不准对方看似漫不经心的的话中究竟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想要获得什么,就必须要付出对应的代价,对此,我们「上川」一族可以说是再熟悉不过。……而你的「死亡」,便是一种诅咒,一种至死方休的诅咒。”

  人想要凭借血肉之躯获得异能,除了刻苦的修炼、通过仪式继承某种血脉之外,剩下的便是借助于——

  “你想说等价限咒?开什么玩笑,咱的家族可是从未接触过什么月葵——”

  本打算听听对方准备对自己说些什么的小町,忍无可忍地打断了石华的话,然而反驳的话甫一出口,便硬生生地滞在了喉中。

  “看来,你想起了什么呢。”石华三分无奈七分嘲笑地乜斜着小町,“没错,那曾经盘绕在剑镜玺上禁忌的恶魔之花,其实和三种神器一样,均非神国之物,都是从遥远唐土来的。”

  “小野……妹子……吗。”

  小町一瞬间便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凝固了起来,因为她很清楚上川一族最早甚至可以追溯至千年前徐福手下的方士群体,关于那个大海彼岸的国度,对方拥有远超于自己的发言权。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那些是我们由高天原众神手中所得的神器,事实上却是从嬴政手上偷偷盗得的宝物,而罪之花月葵就是秦始皇授意用于保护它们的措施……”说到这里石华略微顿了一下,眯缝着眼睛饶有兴味地背向月光,观察着小野小町脸上的表情,“千年过去,人也许早已风化,而花却越开越盛。你以为作为遣隋使去对杨广下书的小野妹子,会被这样不动一根头发地放回来吗?”

  “你是说,他被隋炀帝下了诅咒吗?”

  “杨广虽是暴君,却不是昏君,”上川石华就好像是听到了一个不怎么有趣的冷笑话似地撇了撇嘴,“受到对方先后两次下书侮辱,我们有理由相信对方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但身为天朝上国的大隋,不可能会在历史上留下任何有章可循的证据……”

  “……”

  小町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双臂不可置否地望着侃侃而谈的短发巫女。

  “……所以他借由裴世清通过某种途径使用了「月葵」污染了小野一族的血脉,并且还不经意间感染了派遣妹子前去的敏达天皇,使得后者即便在东风谷家神道教的竭力救治下,仍然依然无力回天……”

  “他不是死于瘟疫吗?”

  一直全神贯注地聆听着的小町,终于发现了隐藏在对方滔滔不绝话语中的破绽。

  “不。准确地说,那场瘟疫是借由他死后的尸体才产生的。所有无法承受月葵异能的人,在死后都将会释放出自己所吸收的那部分罪恶,仿佛破碎的蜂巢,所有受惊的蜜蜂,都会在那一刻倾巢而出……”

  “所以咱死神体质将会成为你借刀杀人的利器?”

  尽管石华的字里行间中都充斥着令人难以忍受的狂妄与自大,但即便是小町也不得不承认,对方无论是从学识还是灵术造诣上,的确都有着过人之处。

  “……等我扶植的新天皇上位之后,或许会考虑重新厚葬你的。”

  在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语时,石华脸上的神色甚至都没有明显的变化。

  “就算你成为背后掌握这个国家的人,又能怎样?被鸟居锁住的上川们,迟早会在不远的未来中,变成一个个自我的疯子。”

  “我看到过未来,而那是与你无关的世界。而如今的当下,为无徒生枝节之虞,我决定亲自把你献与陛下——”刚才态度一直游刃有余的石华似乎被小町的几句话激怒,眉峰一立,点手召唤起趴伏在道旁半晌无言的绿白色野兽,“慧音,抓住她。”

  似乎刚刚从酣睡中醒来的白泽之兽嘶吼一声,躬起身树立起头顶的两只角,猛地向着——

  上川的巫女扑去。

  “哼。”

  尽管有些出乎石华的意料,但她却仍然在电光石火间,霸道地仅凭单手便化解了对方凌厉的攻势,并在间不容发之工反手刺出数指,尽数击中慧音身上的关节要害。

  韬晦了许久的白泽之兽,仍然避免不了头顶兽角被折去一只的厄运,它哀嚎着负伤而退,浑身上下开始冒出汩汩的鲜血。

  “跑!陌生的旅人!”看上去仅凭毅力维持站立的白泽之兽,用尽全身的力气,头也不回地对着身后的小町喊道,“用你的能力,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只要挨过今日子时,趁着我的能力衰弱,你就有一线机会从这个历史中脱离出去!”

  “你为什么要救咱?”

  小町呆立在原地没有动,那是因为她一时间在救下白泽和夺路而逃之间抉择不下,她不明白之前还在说自己无可能逃出升天的对方,为什么做出相反的选择。

  “死神有时可以会给人带来希望。这是历史告诉我的。”

  慧音拼死用四肢按住准备操纵石阶腾空而起的上川巫女,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你就算是死,也会被我找到的。”

  没有料到对方会反戈一击的石华,在和白泽纠缠的间隙,仍然不忘了用言语威胁小町。

  “这也是历史告诉你的吗?”

  小町戏谑地扬了扬眉毛。

  “不。是我书写的未来。”

  石华则报以意味深长的微笑。

  “但愿你还有未来。”小町摇了摇头,然后对着白泽的背影颔首执意,“——还有,感谢你,善良的白泽。”

  “休想逃!”

  石华恶狠狠地将慧音甩在一旁,操纵着石龙在对方最后一个音符落地的瞬间,疾驰而出,却发现自己好像被堵无形的墙壁阻住,在半空中无法再前进分毫。

  “结界吗?该死!”

  尽管上川一族算是结界术的开山鼻祖,但面对突如其来的异种结界时仍然不可能在须臾之间便将之解除,石华只得低声咒骂着,眼巴巴地看着小町的身影迅速便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

  “你跑不出上川的手心。”

  忿忿地转身拂袖而去的石华没有发现,就在小野小町上一秒站立的地方,忽然出现了一座陌生的地藏石像。

  而在那座石像的手心里,正孤零零地托着一枚铜币。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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