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昔幻想乡II 《亡·目》#1
序
他掘了坑，又挖深了，竟掉在自己所挖的阱里。
——《圣经旧约·诗篇》7:15
一、四方敕令
公元2017年8月，夏末。
距离那发生在2015年夏天的“厄梦异变”，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年头。
本来在那天全体戒备，准备迎接大量往生灵魂涌入的“彼岸”，却意外地因为厄运妖怪的一个选择，而免于应对那种十数年不遇的紧急情况。
如今，那个脱离原本轨道的世界，又在这孤独而冰冷的时间里，开始继续平静地前进，就好像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彼岸，其实是生活在此地的人们所使用的笼统称呼，此外诸如“地狱”或者“阴间”等等，都是各地不同人们根据本地习俗或是传说，所提取出来的用于指代这样一个行使特殊职能的组织之词汇。
彼岸在世界的各地都有着分部，其中辛勤工作着的数十万员工们，分管着那无所不在的“梦境”之中所有灵魂的来去往复。
出于保密或是避免无故的打扰起见，它们大都将的入口埋藏在深山的雾霭之后，如果没有山就选择人迹罕至的秘境，又或者是其他环境恶劣到生物无法生存的所在。尽管没有使用凶戾残酷的“认知结界”作为屏蔽，但也使得它们自存在至今的数千年来，一直停留在人们臆测之中，鲜有生物抵达的足迹。
彼岸驻日本本州岛的长野县分部，只能算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跨国组织中，不值一提的微小齿轮，在创立至今的千年中，几乎没有发生过值得拿到年会上大书特书的事迹。
然而，就在距离这个夏天结束还有不足半月的时候，这里却忽然来了一名不速之客。当这位身着洁白西服、颀长高挑的陌生人，不顾门卫死神拦阻，执意闯入是非曲直厅时，四季映姬·亚玛萨那度正悬着手肘在座位上聚精会神地翻阅案卷，竖排的篆体文字在她的笔尖依次优雅地吐出，那名为判词的字句缓缓化做案卷上的不刊之言。
宽大的实木办公桌上，井井有条地摆放着品目繁杂的书籍和资料，桌角名贵的歙砚旁边上突兀着一盏与之格格不入的寒酸台灯，它弯曲的脖颈就好像是个调皮好奇的孩子，正探头探脑地观察着这位阎王的一举一动。
听到有人破门而入的声音，她皱着眉头缓缓从案卷山中抬起头，眯着眼睛望了一眼那位站在自己面前身高足有两米的人。
“——把闯入者给我……”
本来准备呼喊警卫将闯入者赶出门去的四季，就在那目光交错的一瞬间，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好像凝固了似的。
“七爷？！”
她的脸上先是涌出一股惊讶之色，而后又淹没在一股名为坦然的浪潮之中，似乎早就料到会发生当下事态一般，缓缓放下手中擎着的狼毫毛笔。
“都是因为你这孩子至今不肯配备电脑和手机，要是能使用电话或者邮件的话，也用不着我大老远从亚太总部跑到这个穷乡僻壤。”那个被四季称为七爷的人，在惨白到毫无血色的脸上挤出了姑且可以算是笑容的表情，他晃了晃手中拿着一只灰黑色的正方形信封，“既然你的思维还停留在古代，那么楚江王也只好对你使用符合那个时代的政策。”
“何人在此放肆！敢擅闯是非曲直厅！”
还没等四季映姬说些什么，忽然从七爷的背后，狼似的窜出一个穿着厚底木屐的蓝衣死神，她手执着巨大的黑色镰刀，正横挡在阎王的身前。
“在下彼岸亚太总部执行官，谢必安。”那个人上下打量着这个身材已经达到自己下颌的高大死神，然后抚了抚自己头顶上长足有三尺的惨白高帽，微微颔首道，“奉首席裁决官楚江王之命，来此提调四季映姬·亚玛萨那度候审。”
“咱不管你什么楚江楚海的，”尽管对方自报了家门，但是蓝衣死神似乎对那话中提到的两个人名并无任何印象，她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伸手抢过了那只正正方方的信封，在手中不住地把玩，“拿这么个破玩意儿就想带四季走，你不觉得稍微有点儿没说服力吗……”
“小町，退下。”映姬一声略带不满低吼，从小野塚小町的背后传来，似乎还隐隐伴着以拳击桌的闷响声，“七爷带来的可是十殿阎君之「四方敕令」，上书的内容在彼岸之中无人可以违抗。”
红发的巨乳死神听闻微微缩了缩脖子，只得将那封信再次放回了对方的手中，然后收起镰刀站立在四季映姬身旁，抿着嘴一语不发。
小町倒不是被十殿阎君的名字吓住，只不过在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四季映姬的话语远比什么未曾谋面的阎君敕令厉害百倍。
“正确的判断。”谢必安满意地点了点头，微笑地整了整自己被弄皱的西服衣领，然后将从刚才就一直擎在手里的信封缓缓拆开，“既然如此，那我就在此宣读楚江王的敕令。四季映姬·亚玛萨那度——”
“在。”
在对方抑扬顿挫却毫无感情的话语之后，映姬不顾小町的阻拦，毕恭毕敬地从办公桌后面转出，双膝跪倒在阎君的代行者面前，卑微地匍匐在地。
“——经查，你涉嫌玩忽职守、滥用职权等在内共计十条指控，兹决定免去你的职务，同时没收一切非法所得。取消的「亚玛萨那度」之名，由摆渡死神小野塚小町暂代，直至总部新的派遣阎王抵达。考虑到路途遥远，先暂时就地关押至「再思之间」，等待「孽镜台」的进一步取证完成后，再押解至亚太总部接受十王会审。”
“罪人四季映姬，谨遵敕令。”
映姬都甚至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仅仅是以头碰地，便言语平静地接受了上头对自己的判决。
“指控？你有没有搞错？四季怎么可能犯罪！咱绝不允许你带走她。”
小野塚小町绝不可能认同，这种仅凭一纸文书就把是非曲直厅之主带走的荒唐事儿，她的身子在空气中骤而一闪，自己与对方的十数步距离便在瞬间变化为咫尺，挥舞在手中的巨大镰刀带着厉风直取谢必安的面门。
“锵——”
小町甚至没有看清对方是如何出手的，自己便被震出两丈多远，摔落于办公桌和文件的碎片之中，无法再次起身。
“事不过三，小野塚小町。此次姑且留你性命，如果你再有任何想要袭击本执行官的念头，便与四季映姬共犯论处。”
“论处就论处，咱——”
尽管身体被木屑和纸屑覆盖，但是小町却仍然不依不饶地高声喊着，然而没说几个字，她便感觉自己到喉咙被一股难以形容的铁味堵塞着，热辣而又腥臭，很难再发出任何声音。
“小町！别再闹了，否则你也会被逮捕的……”
已经自愿被谢必安倒剪双手的四季映姬，对着她一声断喝，脸上挂着一种就算是方才被宣读罪行时也未曾显露出的痛苦表情。
“这是我最后一次对你说教。我以下所说的事情，请你一定记好。其一，桌上所毁的这些文件，在书记处还有电子备份，你们可以自行使用电子器材进行处理，应该会比我的速度快上数十倍才对；其二，之前和你说过的新晋死神审核事宜，你现在可以自行拿捏，择优而取；其三，在今年年底之前稗田阿求便会来到这里进行转生，希望你能妥善安排；最后，不要来看我，我也不会见你的。这间是非曲直厅，从此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地工作，不要再偷懒了，你现在可是亚玛萨那度而不是摆渡死神……”
四季映姬的话语随着距离的远离而变得越来越细微，小町以手撑地，想要从地上的一片狼藉残骸中爬起，却感觉自己的手掌好像接触到了什么并非地板的东西——
手感柔顺而绵软，好像是丝绸。
摆渡的死神用了几秒钟，才明白过来自己手里抓着的正是代表亚玛萨那度之名的阎君冠，冠冕正中的铜牌上用黑色的小篆体刻印着“断罪”二字，拥有号令整个长野分部的权力。
小町本想霎时间就操作距离，追上那个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执行官，然而自己浑身上下的每一块骨骼和肌肉都在下一刻发出了仿佛被撕裂开来的悲鸣，根本用不出丝毫的力气。
当她扶着墙壁一点点地挪到是非曲直厅的门口时，双膝便再也无法维持身体的重量，身子一软便瘫坐在地，就这样望着自己想要追赶的二人，顺着门前长长的通道渐渐远去，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小町前辈。您还好吧？”似乎是正赶上是非曲直厅门口的卫戍死神换岗，浑身脱力的她才被两位面容稚嫩的见习死神搀起，“您这是怎么弄的……”
“咱没事儿。”小町摆了摆手，用尽全身的力气勉强抬起自己的一条胳膊，仿佛是想要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颤抖着指向那二人越走越远的背影，“看到没有，你去帮咱把那两人拦下，无论使用何种手段。”
“啊？这……”
“少废话！”小町将自己手里抓着的阎君冠，按在那个面露难色的见习死神脸上，歇斯底里地大声吼道，“快给咱追！”
“根据彼岸的相关规定，”另外一个看上去似乎是熟读彼岸律法规章的死神学霸，推了推鼻翼上的无框眼镜，对着愤怒不已的小町无奈地摇了摇头，“就算您已经是亚玛萨那度，我们也无权阻止来自总部的对方行动。”
“岂有此理！”
小町本想拢指成拳，用力敲墙泄愤，可此刻的她却已经连控制手指收缩都几乎需要竭尽全力。
“难道您不认识他吗？那可是「生死簿名录」上十大阴帅中，排行第七的谢必安，谢大人。”
“——人们也叫他，「白无常」。”
直到这时，小町才猛然想起对方那顶高得似如鸡冠的白帽上，写着四个隶书扁字——
一生见财。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