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飘雨

逆光飘雨,简称逆雨。
“这不是诗人的时代,而是戏子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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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昔幻想乡III《风·迹》#10

十、前夜祭

本章执笔/西影



【PID=75296682】

——没有。

这已经是她所闯入了第五间东风谷神社了,依旧看不到任何蓝白的人影。

更何况毗邻濑户内海的这间神社应属于东风谷的“本家”,就算要前往别处举行祭礼,从来没有出现过拖家带口一齐消失的情况。

按照东风谷们惯常的顺序,“雨”之后是“雪”,本次风神祭将在雪司祭所在的信州举行,也正是那东风谷泽暮所在的地方。

“…………”

难道说,她又被那家伙摆了一道吗?

“可恶!”

身着红白狩衣的少女武士重重地捶了一下神殿之外的柱子,缎带包裹之下的双眼盛满了怒火。

自由不羁的“风”、炽热耀眼的“阳”、刚猛万钧的“雷”、飘忽不定的“云”、润物无声的“雨”、冰冷沉寂的“雪”以及遮天蔽日的“雾”,这便是东风谷七位司祭的名号。他们各司其职,掌管着全国大大小小东风谷神社的运营,这偌大的家族才得以在数百年的乱世中存活。

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是作为神明代言人的风祝,是为为民众指引迷途的“光”,而七位司祭则是风祝背后的“影”。虽说有光才有影,但是没有影的光,也只能说是虚妄的闪光罢了。

——可以认为,七司祭是现人神背后的神明吗?

上川若水望着这座无神的神社,不禁陷入沉思。那个困扰她多年的问题,依旧得不到合理的解答。

虽说东风谷们声称自己所供奉的神明是“风神”,不过在若水的印象中,她所潜入的东风谷神社之中,竟没有这位风神的半点印迹,不论是神龛也好、雕像也好。八百万神中的风神并不少见,比如伊势神宫里供奉的志那都彦神,算是世人最为熟知的风神;播州这儿也不止一位风神,能掀起狂风暴雨的一目连的传说也从未断绝;甚至在信州的崇山峻岭中,建御名方神也有风雨之神之称。可很显然,东风谷风祝们供奉的神明并不是上述的任何一位。

那么,或许和上川神社一样,东风谷神社亦没有供奉任何神明。

她不知道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关联,毕竟她与母亲这一支上川,并非本家的上川,想必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往事与真相,早已被湮没在历史的怒涛之中。她和母亲只得寻找怒涛来袭之后剩余的一点渣滓,从而窥得当年真相的小小一角。

“没有神明的神社……那么自己就是自己所供奉的神明吗?”

若水认知中的上川便是如此,那么——东风谷呢?

“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她摇了摇头。她不认为以东风谷们那点微薄的灵力能给他们如此傲慢的资本,如果有被供奉的主神的话,应该不至于此,除非……东风谷的主神发生了变故,消失了或者离开了。

“嗯……?这是什么东西?”

正在思考东风谷神道为何物的若水惊讶地发现,方才被自己捶过的柱子悄然开启了一道细长的暗格,幽暗之中,冰冷的寒光直击她的双眼。

“这是……剑?”

尽管是不得已而为之,若水也算得上是武人,武人对于兵器的好奇心是怎样也无法抵挡的。这是一把样式平凡无奇的剑,漆黑的刀柄刻着白色的菱形,看起来年代有些久远了,不过刀身倒像是一直被好好保养的样子。

她伸出同样缠满缎带的右手小心翼翼地拿起了暗格中的剑——

“诶……?!”

当若水的手触及到刀柄的时候,这把不知名的剑剧烈地颤动着,尘封的兵器发出了诡异的鸣叫声。不顾上川的骄傲和矜持,若水被惊得把剑脱手,瘫坐在地上,精铁与地面的碰撞声无比清脆,在空荡荡的神社中显得尤为如此。

也许是触碰了被东风谷封印的什么禁忌之物吧,为了防止被当场诛杀,若水以最快的速度站了起来,对着地上的剑摆出了战斗的姿势。

“…………”

不知道多久过去了,掉落在地上的剑始终保持着静止的状态,银白的刀身倒映着若水严肃到略显滑稽的身姿,仿佛在无声地嘲笑她的无能与胆怯。

恢复冷静后,若水徐徐地盘腿坐下,她不敢松懈,依旧目不转睛地瞪着这把无名之剑。先前的冷汗几乎浸润了她全身,缎带和衣服湿透了,海风无声地拂过神社的各个角落,她竟觉得这是刻骨的寒冷。

衣服……刀剑也有衣服,是为“鞘”。

——身为刀剑,它为什么没有鞘?

当下有不少人认为刀鞘不过是华而不实的漂亮皮囊,其实不然。鞘是隐藏刀剑锋芒的重要之物,倘若利刃一直暴露在外,就算再锋利的刀刃,在时光的洗礼下也会慢慢褪去光彩。

这么说来,这纹路、这弧度,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这、难道是——”

身体仿佛被无名的力量所驱使,她不再顾及其他,一把抓起落在地上的剑,奔向她心中所想的场所。

若水之前曾经数次悄悄潜入这座神社,对这里的地形相对比较熟悉,她用以藏身最多的场所,便是位于后院的东风谷墓地,里面埋葬着历代大家主。在墓地最深处的某座坟墓前,供奉着一把没有刀刃的剑鞘。

“……果然在这。”

手中的无名之剑再也没有发生先前那样的异动,这让若水安心了不少,她疾奔着穿过历代东风谷大家主苍白的坟墓,气喘吁吁地来到了墓园的最深处。

墓园的最深处,应当是埋葬着身份最为尊贵的东风谷,墓碑也比其他人的大了不少,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墓碑上却一个字也没写。就算是年代久远的墓碑,度过漫长岁月后,还是会留下些许墓志铭的痕迹,不会是这样的空无,也不像是被人毁坏过。如此推测,只有一种可能:从下葬开始,这块墓碑就是个无字碑。

“……”

若水沉默地对着无字碑,眼神自碑身落到了墓前的剑鞘上,不由皱了皱眉头。一路过来的东风谷大家主坟墓前均是荒芜一片、寸草不生,唯独这个不知姓名墓主的坟前花草丛生,剑鞘上早已攀满了翠色的青苔,不得不说真是一番诡异的景象。

“那便失敬了。”

她右手持刀,也顾不上青苔会脏了手上的缎带,伸出左手拿起供奉在墓前的剑鞘。

明知有着巨大的风险,换做平日的上川若水,她绝不会做出这般鲁莽的举动,当下这样毫无意义的冒险行为,只能被称作是鬼迷心窍或是鬼使神差吧?

铮——

不出她所料,无名之剑完美地收入了鞘中,可以说是分毫不差。它发出了清脆的声响,也再没出现任何的异常,仿佛这一切是理所应当一般。

她用手轻轻拂去青苔,仔细端详了一番。看起来鞘的材质也非同一般,非木非石,颜色如墨一般漆黑,经历这么漫长的岁月,竟没有半点腐朽的迹象。

“鞘剑分离,是为忌器……”

尽管刀的样式看上去并无特别之处,但是能配得上如此考究的剑鞘,想必也是一把名物了。但却被东风谷们封印在相去甚远的两处,刀的本体还被藏匿了起来,任凭其被岁月褪去锋芒和锐气。对此只能推测,这把无名之剑或许有他们忌讳的东西。

如果这座无名墓的主人便是剑的主人,那他又是出于何种原因、处于何种心态,才令自己的后人不再使用、并予以封存呢?

——随身带着的话,对即将讨伐东风谷司祭的自己来说,或许是意想不到的助力。

“……啧,没准上面还带着什么诅咒吧。”

虽然从术法的角度来看,这把剑上并没有被施加什么术式。但是她获得这样兵器的过程实在太过离奇,简直就像冥冥中被命运推着前进一般,虽说若水从来就不信这些。“既然无神可信,那就试着自己当自己的神明罢。”这种才是她上川若水所信奉的理念。

她离开墓园前回头看了看那座无字墓碑,在东风谷墓园中一片惨淡的灰白中,一株蓝色的桔梗幽然绽放着,在这片静寂的死之海中,那种摄人心魄的美,让身为敌人的上川巫女都不禁驻足。

——如果有机会活下来的话,就把剑还给它的主人吧。

这样一闪而过的念头让若水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她可是要拿这柄剑去对付墓主人的后人们啊。

 

——今日降时雨,我身似旧时。君言如逝水,一去竟如驰。

面对这绵延不绝的梅雨季节,人类所作的《古今和歌集》里的诗句突兀地出现在她脑海中,只不过如今的她并没有这位诗人那样深沉的哀思和愁怨。硬要说的话,也只是对阴雨绵绵的糟糕天气感到有些烦闷而已,甚至会令她无比想念旧地狱那千百年不变的灼热气候。

——这首诗歌的作者……记得是叫小野小町吧?

来自旧地狱的妖怪觉习惯性地眯起了眼,这是她正在思考时所做的标志性动作。

她总觉得这名字莫名熟稔,似乎在旧地狱或者彼岸的某处听说过。如果真是同一个人的话,那可真是件有趣的事情,毕竟这世间诸多的错乱因缘大多令人瞠目结舌、难以想象。

比如只喜欢蹲在家中喝茶看书的她,会开始这段漫长的、望不到尽头的旅程,孑然一身的她会结识家人和宠物以外的“朋友”,会有结伴同行的“伙伴”,会对恋以外的人和事产生兴趣——

老实说,这让她感到欣慰的同时,更多的是恐惧。

从罪之深渊诞生的读心妖怪,连怨灵都憎恶的妖怪觉,怎么可能真正被其他人所接纳呢?

所以在被弃置之前,先远远离开就行了。

只要有恋在她身边就足够了。

她望了望潮湿的山路,在山里中蜿蜒曲折,竟是看不到尽头。

“唉……”

身为妖怪却身体孱弱的她不由叹了一口气。

“妖怪大人为什么坐在这叹气呢?”

“……?”

古明地觉抬起戴着斗笠的脑袋,惊愕地望着出现在她眼前的少女。绿色的头发一如她在乌鸦妖怪记忆中看到的那样,天真稚气却又平凡无奇的面容,以及——

她不由发出冷笑。

——一颗尚未被尘世侵染的心。

然而活在东风谷这样的环境之下,终究会变得像夜空一样漆黑吧?

她没头没脑寻找东风谷泽暮的时候,在信州的山林中偶遇这队人马,满眼绿油油的发色让她倍感亲切,于是她便向为首的男人说明了来意,并出示了东风谷泽暮的纸鹤。

看着像头领的年轻男人为东风谷七司祭之一的云司祭,尽管他礼貌地向觉寒暄了几句,可觉却轻轻松松看透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这心理活动可真算得上千结百转啊。

东风谷明胥,出身九州筑前国,祖上均为商贾,家中较为富庶,加上他自小就有着不输女子的容颜、高贵得体的谈吐,俨然一副贵公子的做派。不过嘛,这光鲜亮丽的背后可不见得那么美好,甚至可以说是丑恶也不为过。

不过他似乎特别看不起同为司祭的泽暮,心中还质疑为什么大家主如此信任她,对这位出身低微的雪司祭所提出的前往别家神社进行祭典的行为,颇有微词。

了解到这些信息的觉略有些失望,如果所前往的不是东风谷所在的神社,那她这次的寻人就毫无意义可言。不过眼下也没有什么太多的线索,先跟着去看看,况且她还得报答东风谷泽暮的救命之恩呢。

这位云司祭不怎么待见雪司祭,而且自己还是这种令人生厌的妖怪,觉十分自觉躲在辎重队伍的末端休息,远离人群,反倒让她觉得更畅快。

没想到在这么偏僻的角落还有好事者来和她搭话,她对打破平静的不速之客只觉得厌烦。

“小孩子一边去,不怕妖怪把你当夜宵吃了吗?“

“真要吃掉的话,妖怪大人是不会对我说这种话的。”

“哦。”

好麻烦。                                            

旧地狱的妖怪极不情愿的站了起来,正准备坐到了树干的另一边,却发现那一边由于没有遮蔽物,雨势不小,只得尴尬地站在原处。

真麻烦。

思考片刻后,她还是在原处坐了下来,准备对对方的骚扰采用爱理不理的态度。

东风谷的少女垫着脚尖小心的越过水洼,大大咧咧地坐到了觉的身旁。

“虽然大人们都让我离你远些,但是妖怪大人你也没那么可怕嘛,甚至比我还矮,”少女打量着戴着斗笠一言不发的觉,“嗯……也就是头发和衣服像是伴天连的传教士而已。”

“……”

要不和她说自己是西方的吸血鬼把她吓跑吧,不过这样的戏言,要是被东风谷的其他大人物当真了可就不好了。

要不变出本体来试试?

“我以前听泽暮姐姐说过,妖怪并不全然是可憎之物,只是他们拥有了许多人类所不能掌握的力量,令弱小的人们感到害怕罢了,”少女见妖怪一言不发,托着腮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她说对待未知之事产生恐惧是人的本能,可是要想变强,就该努力克服。所、所以,其实我不怕你啦。”

说谎,就说话这会,这孩子手都在抖呢。

人类大多数时候虽然可憎,但是也有这样有趣的存在。

“那么你找我,是想做什么呢?”想着反正此刻也无处可去,知晓少女一切所想的妖怪觉明知故问。

“啊,原来妖怪大人你一直都听着我的话呢!”

少女显得特别激动,小脸都涨得通红。

“嗯。”她点了点头,示意少女继续说下去。

“我、我想见识一下妖怪大人你的力量!就、就一下下就好。”

少女低下头,搓着手,磕磕碰碰地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好啊,”她不禁嗤笑,这世上竟然还有人想见识她的力量,“你可知道我拥有的是什么力量?”

“不知道。所以才想看。”

“我能知道你心中所想。”

“骗我的嘛,这怎么可能。”

“你的名字是绿(みどり),从小没有父母,在云司祭家做苦役。由于身份低微,灵力低下,因此饱受其他人的‘欺凌’。这次上山主要做的工作是运送祭祀用的大米,由于山路艰险漫长,左脚趾已经磨了一个泡。肚子饿了的你原本想做些饭团来吃,做好之后结果发现这几天需要斋戒,所以准备拿给我来吃——”

滔滔不绝的她故意停了下来,转头望着身旁的少女,只见对方脸色趋于苍白。

——停止恶魔般的话语是妖怪对人类的仁慈,请把这份恐惧好好地印在心底吧。

觉如是想着,原以为这样能把烦人的小孩吓跑,可没想到起了反作用。

“啊,真的能知道我心中所想……!”

“…………”

第三只眼躁动不安地衣服中扭动着,少女此刻的所思所想清清楚楚地呈现在她眼前。

没有谁会对读心妖怪不感到恐惧,内心纯洁无垢的孩童也一样。只是在恐惧之余,名为绿的少女对妖怪产生了类似“崇拜”这样的情感。是出于对妖怪力量的崇拜吗?这真是侍奉神明的一族所该产生的想法吗?

名为东风谷泽暮的人频繁出现在绿的思绪中,向她不断灌输了一些知识。东风谷们所祭祀的风神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他的信徒面前了,时间之久,就连神的形貌都无人再记得,神龛上供奉的只剩下一片虚无。泽暮对少女解释说是神明大人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办,因此离开了,觉当然知道这是大人哄骗小孩的漂亮谎言。

如果对他们说自己认识东风谷的风神,他们一定会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的。少女目前不知道的真实历史是:东风谷背叛了自己侍奉的神明,因此受到了所谓的神罚,包括且不限于女性短暂的寿命、男性相对微弱的灵力。

绿问泽暮:能力微薄的自己究竟能做什么?泽暮回答少女说:既然神明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无暇顾及他们,也不能完全寄希望于神明来打破困境。在心怀敬畏的同时,寻求新的方法让自己掌握新的能力,从而让自己和族人过得更好。恐惧无非是无知导致的,一旦正视了所谓恐惧为何物,那就能慢慢化恐惧为“知识”,也是另类的“变强”。

人类不但寿命短暂,并且力量十分有限,即使像东风谷这样侍奉神明的一族,亦有灵力日渐衰败的一天。说到他们可以胜过妖神的地方,无非是个体的数量和传承。依靠知识和阅历的增长,薪火相传,一人一代无法做到的事情,积累到一定程度,或许真有蚍蜉撼树的一天也说不定?

这个东风谷泽暮的想法还真是非同一般,难怪都能得到如今关白的召见。

在一段段漫长的旅途中,觉读过无数人的心。丑恶的、善良的、龌龊的、高尚的,什么样的品种都有,而她如今却对曾经救过自己一命的雪司祭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甚至都开始期待她会有什么样的“心”。连见多识广的她,也实在猜不透这样的人心中会有怎样的光景。

至于眼前的“心”嘛——

倒也不是说特别少见的那种,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失礼,但是和阿空阿燐的心很像,与其说是愚昧无知,不如说是澄澈如镜吧。

至少不是觉所讨厌的那种。

“喂,饭团。”

“诶?”少女惊愕地看着突然开口说话的觉。

“你不能吃的话,给我好了,再说本来不就是给我的么?”觉伸出手,指了指少女的左衣兜。

“竟然连我放在哪都知道,真的好厉害啊……”少女用惊羡的语气感叹着,一边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摸出做好的饭团,“你放心,这里面没有毒的,你要是不信我的话,我可以悄咪咪地咬一口——唉!这样的话又是对风神大人的大不敬……”

“安心吧,我知道你并无恶意。”看着少女手足无措的样子,连脾气向来乖张的觉都觉得,继续调戏下去有点过意不去,于是赶忙接过了饭团,味道还不赖。对于妖怪来说,尽管进食并不需要太过讲究,但偶尔吃点好的确实能让人心情愉快,这个是在旧地狱无法体会到的。

“多谢款待。”食用完毕后,觉双手合十表示感谢,东风谷的少女则在一旁憨笑着。

“诶嘿嘿,没想到这种简单的食物会得到妖怪大人的称赞啊……”

“你这可比我厉害多了,我不怎么会做饭。”

她与少女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她知道少女有个好朋友叫小月,少女知道她有个妹妹;她知道少女想像东风谷泽暮一样四处游历,成为像传说中的流浪医师圣妙华一样的人,少女知道她喜欢养宠物,分别有会说话的猫和鸟;她知道少女讨厌看书,希望来一次漫长的旅行,少女知道她讨厌旅行,希望可以每天安静地读书。

她突然发现,这是她在外漂泊这么多年以来,所度过的最为安心的时光。她甚至觉得淅淅沥沥的梅雨也不是那么扰人了,毕竟讲故事的话,雨天不正合适吗?

与妖怪相处都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也许她是不由自主真把眼前的少女当作阿燐阿空她们那样了吧,所以才能如此惬意地说着话。

——稍微有那么一点,想家了呢。

陷入思绪的觉被一阵不同寻常的声响拉回了现实,雨声渐止,而这厚重沉闷的敲打声——

“这是……鼓声?”

“啊,前夜祭就要开始了吗?”

说起来,十七年一次的东风谷风祭,算得上是个大型节日了,有前夜祭也比较正常的。可是在这偏僻的半山腰,能举行什么有趣的活动呢?妖怪觉饶有兴致地跟着同样一无所知的少女一同向人群聚集处前行。

东风谷们聚集在一处相对空旷的地方,由于附近古树的遮挡,倒也没有太多雨水滴落。觉看到自己右手边正襟危坐着的乐师,综合自己读到的周遭东风谷的心——

“哦……原来是‘能’啊。”

乐声响起,伴随着尖锐的笛声和轻快的小鼓声,能剧的主人公自“舞台”的左侧缓缓走来。戴着象征着年轻女子的白色小面,“她”身着华丽的白衣,两袖绣有红色的花纹,黑色的长发随着轻慢的步伐微微飘扬着。

奏乐者在打着节拍的同时,咿咿呀呀地唱着谣,觉望着挥舞折扇起舞的小面,一时竟想不出这是哪一出戏,看着也不像是《葵之上》啊,莫非是东风谷的独创曲目?

小面走到了舞台的中央,以扇遮面,低头垂目,竟演出了泫然若泣的效果。尽管舞步和动作并不复杂,却让身为观众的妖怪觉对主人公哀伤之情感同身受,她不由暗自称赞小面的能乐技艺。

乐师齐声唱着地谣的同时,小面的科白也从未停息,所唱的台词皆为古语,对于觉来说倒不算难理解,但对于东风谷的年轻人们(特别是眉头紧皱的小绿)来说,很多已经不再明白其中的真意。

觉听懂了个大概,基本意思是说:小面出身神道世家,侍奉着一位伟大的神明,可她自己却灵力低微,不日后将会被其他祭司当作活祭献给天神。她惶惶不可终日,不断哀叹自己可悲的命运,却又心有不甘,不想就此死去。

在此刻演出的故事中,小面孤身一人夜奔出逃,在长满火红叶子的枫树下,望着皎洁的明月,如泣如诉地唱着悲伤的歌谣:

暮色之下,孤月残星

秋霜凝露,朝夕转瞬

青空无云,长夜无尽

雪落于野,春来不知

四季轮回,生死枯荣

吾如草芥,终归尘土

正当众人沉浸在小面的哀思中之时,囃子的乐声突然急促了起来,旋即,配角以大家意想不到的方式登场了。身着黑衣的他从古树上一跃而下,赤红色的天神面凶恶狰狞,对着被吓倒在地的小面怒目而视。

所以这出来蹦跶出来的天神是菅原道真?觉寻思着,菅原道真似乎没有这样类似的传说啊。

天神将双手背后,高高地抬起头,绕着跪坐在地的小面走了几周,无情地讥讽着小面的所作所为,嘲笑其能力低微却自不量力,还妄图以卵击石,却并没有立刻痛下杀手。这令觉很是惊讶,如果真是作为怨灵的菅原道真的话,也许会不容分说就降下天雷吧?

天神赞许了小面坚定不移的信仰之心,并告诫她,自己的生命就算会被神明收回,但是在这之前,自己的命是属于自己的,不可轻言放弃。

跪坐在地上的小面惶恐地问对方,今天是不是自己的死期。觉心想,这身份高贵的东风谷云司祭男扮女装也就算了,不过是演一出能剧,他竟能如此卖力。雨水过后的山路上遍布水洼,他居然能毫不嫌弃弄脏这华贵的戏服,十分入戏地坐在泥地里这么久。看来是真的很重视这个剧啊。

“汝命终归于吾,但非今日。”

咚——咚——咚——

言罢后的赤面天神放声大笑,鼓的节奏几乎地配合着笑声,回响在这黑夜的密林中,在普通民众看来,定是一番毛骨悚然的画面吧。

咚——咚——咚——

“……?”

等一下,这鼓声……?

低沉而厚重,应该是大鼓声,但是这能剧的乐师里,只有敲小鼓和中鼓的。

咚——咚——咚——

“……!”

周围的东风谷并没有感到任何的异常之处,只有她能听到,那就代表——

她闭上眼睛仔细聆听,将声音和演得正当剧情高潮的能剧区分开来,大鼓的声音几近完美配合着其他鼓的节奏,还真得仔细分辨一番——

——在后头。

咚——咚——咚——

只有她、只有妖怪能听到的话,那毫无疑问是妖冶之物才能发出的声响。

矮小的身材和漆黑的夜色,让古明地觉在旁人毫不知觉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东风谷的聚集地。认真沉浸在戏剧中的小绿也没发现她口中的妖怪大人,正脸色凝重的前往辎重队伍的临时扎营地。

咚——咚——咚——

她随着声音寻到了声音的源头,一面用老旧油布包着的大鼓,如获重释般长叹了一口气。

“我还当是什么呢,合着就是跃跃欲试、想登台演出找乐子的付丧神而已啊。”

“……”

自鸣的和太鼓沉寂了下来,随后发出一声人类才会发出的嗤笑声。

“没想到这里还会遇到别的妖怪,”红发白衣的付丧神现出了真身,盘腿浮在半空中的她好奇地打量着觉,“不过以前从没见过你这种类型的啊,应该不是什么大妖怪吧。”

——哦,是吗?

觉挑了挑眉头,这小付丧神本事平平,口气却不小,眼下正好闲着没事,回去看能剧估计剧情也跟不上了,不如来调戏一下对方。

不过这一头少见的红色卷发先不说,这太鼓付丧神的脸……读心妖怪总觉得在哪里见到过,兴许只是她的错觉吧。

“你的名字是‘堀川雷鼓’,本是北野天满宫的祭祀用鼓,东风谷明胥用重金贿赂当地宫司,你才得以租借给东风谷,为的是在办理祭事的时候能发挥些作用。事实上,你本就是属于东风谷的祭器,只是当年明胥的先祖因为活祭了大量的家人,以至于人丁寥落,几近一蹶不振,为了生计只得把你变卖了——哦,你还是上等榉木做的呢,没掀开来看我就知道了。”

红发的付丧神听得目瞪口呆,随即眼底透露出恐惧和厌恶的感情。

这才是她所熟悉的、正常的反应啊,先前小绿的反应才是太过不寻常。

“莫非你就是传说中、旧地狱的读心妖怪?”

觉轻轻点了点头,准备转身离开。她一直属于那种把聊天聊死的类型,没有什么好说的东西,就不必在这停留,况且戏还没看完呢。

“没啥事的话我就告辞了,你继续打你的拍子,我继续看我的戏——”

“等等,读心妖怪,”付丧神叫住了欲离去的觉,双手环抱的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尽管有所顾虑,但她还是问道,“你能读到所有的记忆吗?”

道具妖怪的问法有点怪,觉隐隐知道雷鼓想问什么,于是故意顺着对方的话回答道:

“——当然了。”

“那么,如果是被我忘记的记忆呢?”

“…………”

妖怪觉像猫一样眯起了眼睛,她知道这个红发付丧神像谁了,看来自己的直觉几乎就没错过。和那位前不久还是同伴的妖怪一样,她们都有着赤红的眼睛,在黑夜中,就像摇曳的火焰一般。巧的是,这俩还都失忆了。不过其成因完全不同,付丧神单纯是因为年代久远,忘却自己是怎么诞生于世,而乌鸦妖怪失忆的原因却复杂很多。

简单来说,被忘记的东西觉是无法看到的,除非可以把被遗忘的记忆“诱导”出来,让当事人自己想起来。

“什么时候我成了失忆者的咨询师了啊……”她不由地苦恼地自语道。

“那你有办法吗?”付丧神将头凑近,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觉。

“没法子了,你大概已经已经忘了几百年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会‘读’到——”

她漫不经心地回答着,正酝酿着话语、准备好好拒绝雷鼓这麻烦的委托,可话说到一半却戛然而止。付丧神一脸狐疑地看着觉,摆摆手示意她继续说下去,可对方却如同被雷击了一样,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神像死了一般,怔怔地瞪着眼望向前方。

意识到自己背后可能有什么东西的堀川雷鼓,顺着妖怪觉的视线,猛地回头望去——

蓝白的风祝不知何时站到了付丧神的背后,她那绿色的长发被夜风微微吹起。比起其他东风谷,这位风祝更为瘦削、苍白、孱弱,宛如一张薄薄的纸片,轻轻一碰,就能戳出个大洞。

过去的人类把他们的所见所闻所想记录下来,以“物质”的形态保存下来,这其中被人们广为认可、相对客观的记录,被称之为“历史”。因此历史乃“认知”,借由人们的代代传承,从古流传至今。

物质终会腐朽,记录着历史的书籍和卷轴亦是如此。那么,倘若没有后人来翻开卷帙上记录的历史,那就不会有人再“认知”到那段历史。关于那段历史的认知,只能来自变了味的传说和后世无端的臆想,换而言之,是为“虚史”。

而站在读心妖怪面前的女人——

——她什么都知道。

——她什么都知道。

只消看上一眼,双方就已明白了彼此的身份,并同时在心底发出相同的感慨。

司掌藏书和典籍的雪司祭一言不发地望着读心妖怪,苍白的嘴唇微微上扬,像是在微笑着。

过了许久古明地才明白这微笑背后的真正含义是什么,这是棋手胜券在握的微笑。读完这一切漫长繁复的前因后果,就连见多识广的觉也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能想出这样骇人的计划,真的还能被称作为人吗?

不,也许只有“人”才会想出这样的计划——

——这个女人,她不想作为历史的见证者和记录者,她想成为历史的创造者和毁灭者。

“你的悲愿,我愿意协助你完成,东风谷泽暮。”

更何况早有约定在先,救命恩人的请求无论如何都该完成,纵然是协助这般罪恶滔天之举。既然早已身处地狱,她根本无须害怕坠入地狱。

不顾一旁摸不着头脑的付丧神,觉向着蓝白的风祝伸出了手。

远处隐隐传来那出没能看完的能剧最后的对白,似乎是天神准备离开小面,回到神之居所去了,临行前他对小面留下了最后的话语。

“汝既已得到吾之恩惠,那便好好在汝余下的生命中,好好献出信仰罢!”

小面感激涕零地连声答应,于是这出名为《神事》的剧目也似乎演完了。掌声和称赞声不绝于耳,东风谷们对于他们那正体不明的风神所抱有的信仰之心愈发坚固了。

而与这形成鲜明反差的,正是眼前这位雪司祭的内心世界——

东风谷泽暮握住了古明地伸出的右手。

“谢谢你,旧地狱的妖怪觉。”

——可是这样热忱的信仰,只能献给一片虚无。

如是温柔微笑着的泽暮,在心中如是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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