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飘雨

逆光飘雨,简称逆雨。
“这不是诗人的时代,而是戏子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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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昔幻想乡III《风·迹》#6

六、天下人

本章执笔/西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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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D=39645866】

 

  和泉国。堺。

  尽管几年前随着大阪城的筑城,多数的商贾逐渐迁往大阪城附近,但堺市依旧不减昔日的繁华。

  “总觉得路人都在看着咱们。”

  戴着斗笠的文隐藏了双翼,装束与普通的山伏相差无异,在商业繁华的堺采集物品时,发现了人们时不时投来的狐疑目光,不禁心生警觉,小声地询问一旁的古明地。

  “没啥事儿,不过是在评论我的穿着罢了,”同样带着斗笠并把第三只眼藏匿起来的古明地觉看了看自己充满异国风情的衣裳,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不久前关白下达了《伴天连追放令》,不仅是限制了切支丹的发展势头,想必以后所有带有南蛮风的所有‘物’都会无法存在于世吧。”

  “唉——”文长叹一口气,连连摇头,“你就不能换一身么?咱们难得来一次人多的地儿,非得这么引人瞩目,老想着搞事。”

  “怕什么?反正一旦有危险我也能第一时间知晓,”觉饶有兴致地盯着市集上的一条咸鱼,可能觉得那目眦尽裂的模样甚是有趣,“何况我和恋穿的是一个款式的——”

  “停,我可不想再听你这危险的发言了。”匆匆打断对方后,文掩耳盗铃般地走开,只留得古明地觉一个人在买单,也不知道对方哪来的银钱。片刻后读心妖怪只得快步跟上她。

  “话说你是从哪里搞来这套南蛮风的衣裳,感觉不太像是在日本可以买到的样子。”

  “那是在遥远西方的一个老朋友送我的。”快步跟上文之后的觉明显体力有所不支,文很难想象这样的妖怪觉是怎样独自旅行的。

  “难道你曾经渡海前往西方?”

  “非也,我晕船挺严重的。”

  “那为什么——”

  “文小姐,你觉得地狱和这人世,会只有一个出入口吗?”

  文一时哑然。

  “唐土的鬼城、基督《圣经》中的亚拉巴海、甚至在西方游牧民都不曾涉足的荒漠深处,都有旧地狱通往人间的入口。”

  “那么旧地狱在日本应该也有——?”

  “嗯,不过所有的入口并不是固定的,这次是在京都,也许下次就远在奥羽,下下次可能在九州。”

  “看不出你还真是去过不少地方。”身为妖怪而言,古明地孱弱的体质应当受不了这般漫长的旅行,但若有现成的出口,倒是很好地解决了文心中的疑惑。

  “其实我不是很喜欢出远门,要不是为了——”

  “停一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

  “……哼,不就是嫉妒我与恋的姐妹情深吗?可怜的你连爱人的名字都不知道——”

  “古明地觉,我有的时候真想和你拆伙。”

  “哈哈,说出这句话的你,心中可不是这么想的哦。”

  在妖怪觉戏谑的笑声中,文不禁开始怀念同样身为同伴的绘木了,可惜彼时的她只会埋怨绘木的寡言无趣,如今一想,绘木可比句句穿心的觉来得可爱多了。

  望着文扭曲的表情,觉不由摊了摊手以示无辜:“得,不挖苦你了。为了让你心里平衡点,再讲点我自己的故事好了,你不是对这些新奇玩意特别感兴趣么?”

  “那我想问问,你在西方的朋友是人类吗?”

  “不,对方是个吸血鬼。”

  “吸血鬼?”

  “你就当是西方的一种妖怪吧,”古明地嘴角不由浮现出了笑容,轻抚着裙摆上的蔷薇图案,陷入了对往事的追忆中,“在魔女和炼金术的国度里,她和她的妹妹居于开满蔷薇花的红色城堡里,是个有趣儿的家伙呢。这是我第一次找到恋的地方,在此之前我都忘了自己找了多久。”

  “我猜,你不一定喜欢蔷薇,但令妹一定喜欢。”

  觉微微一惊,而片刻的惊愕转瞬化为叹息:“文小姐你说这种太过精准的猜测,会让人误以为你曾经见过恋,虽然事实上你没有,或者——即使见过,你也忘记了。请别再给我这种没有实质作用的希望了,我会当真的。”

  “……”

  一时间文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同是在海里捞针的同伴,想必也是言多无益吧。

  “尽管大多数时候我会憎恨造物主为何赐予我这样令人讨厌的力量,令姊妹分离,但有时候,我会庆幸自己生而非人,”望着堺市熙熙攘攘的人声中,觉的声音显得低沉嘶哑,“人类的寿数区区数十载,多半是完成不了什么就魂体分离,前往彼岸去报到了吧。若我不是非人的体质,我也不会有这样相对充裕的时间去寻找恋了。”

  “我倒是觉得,人类很有趣,当个人类也挺好的,短短的一生活得更为炽热、绚烂也不是什么坏事。”文皱了皱眉头,对古明地的言论表示了反对。

  “你看着我们眼前这繁华的市集,也许曾经是破败的渔村,或许在未来会毁于战火,但这些变迁都是如今在此谈笑的人类无法目睹的。人类对历史的认知来自于史书和口口相传,口口相传的东西终会在时间之流中消散,而史书所记载的是人们愿意相信的历史,所以这样的‘历史’基本可以被认定是扭曲的虚言,很多时候人类之子为了这种虚妄的东西毫无意义地度过了自己的一生——更何况,人心是我所有读过的心当中最阴暗、最可怕、最龌龊的。为了欲望和野心,他们可以做出任何事情。”

  读心妖怪冷冷地望着人潮涌动的堺市,毫无保留地吐露自己对人心的厌恶。

  ——似乎有很多难言之隐啊。

  可文依旧无法对这样的观念表示认同,她自己也不是很明白这其中的缘由。

  “曾经有个人类对我说过:‘人的生命短暂如风,却又猛烈刚劲如风,它们划过的轨迹,连文小姐你的相机也无法完全捉住。’比起妖怪漫长的寿命——”

  说到这里,文不禁自己打住了自己。

  ——她,究竟是在何时、何地,听何人说了这样的话语呢?

  ——“文小姐的相机”?那又是什么东西?在她的认知范围中,完全没有被称作“相机”这样的东西……

  头痛欲裂。

  视线模糊。

  衣袖下摆被一旁身材矮小的古明地猛然攒住,文感受到了对方身体微微的颤抖。

  “这个话题以后再说,因为有很麻烦的家伙找上门来了。”古明地一如既往懒散的声线变得严肃起来,还夹杂着一丝恐惧的意味。

  堺市熙熙攘攘的人群仿佛从人间蒸发一般,繁华的街道变得瞬间空无一人。海风止息了,原本猎猎作响的商铺旌旗无力地耷拉了下来。视线中的景变得昏暗,淡淡的血色萦绕在空气中,让人觉得恍若置身异界之中。

  “……上川结界吗?!”

  ——上川。

  一个读起来会勾起悠远回忆的词语,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文努力在脑海中搜索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姓氏,陡然想起东风谷更夜在临终前咬牙切齿念着的名字。

  ——上川雅风。

  “真是稀奇啊,”古明地用左手结了个灵击随意地掷出去,灵击飞行一会儿后变消散为齑粉,消散处隐隐浮现出红色的鸟居图案,“继委派自己式神为自己代言人的雅风和将鸟居结界放置在石龙之上的石华后,当世竟有可以走出结界的上川巫女。”

  在读心妖怪啧啧称奇的同时,一个红与白影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文与觉的面前。白色狩衣,腰间佩刀,俨然是一副武家的装束。而与寻常武家不同的是,文看不到来者的面容。

  斗笠之下,白色的缎带将来者的脸一层一层严严实实地蒙住,仅仅露出了眼睛,细细观察可以发现,缎带上密密麻麻布满了红色的符文,扭曲而诡异。

  “……”

  上川沉默不语,只是将打刀从腰间“铮”地拔出鞘,刀尖直指读心妖怪的脸。与脸部的待遇相同,上川的双手也紧紧裹着白色的符文缎带。

  “哼哼,自诩为‘最接近神的人类’的上川,竟也沦落到用这种方法维持所谓‘神性’了么,”不知何时,觉的第三只眼从隐匿处幽幽地冒了出来,周遭环绕着不详的红光,“在我的眼睛前,就算是神也没有秘密,更何况你只是个可怜人罢了,上川若水。”

  “没有人能逃出上川的手心……”被觉称作若水的上川终于开口说了话,语调低沉而奇异,“旧地狱的读心妖怪,这明世不是你应来的地方。”

  “上川的巫女应该用御币来退治我吧,那你为何这样一副滑稽的武家打扮呢?”

  文警惕地望着眼前的上川,却没料到此时觉竟还有闲情逸致问这种明知故问的问题。

  “斩杀你这种弱小的妖怪,用普通武人的刀就可以办到。”

  “如果我弱小的话,神一般的上川也用不着找我的茬吧,除非——”古明地故作停顿,随即露出了得意的狞笑,“你在害怕。”

  “…………”

  “你之所以不用御币,是因为你一旦毫无保留在真正的上川结界外使用灵力的话,身体会受到——”

  飒——

  以前文总是自诩动态视力过人,却完全没有看清楚上川若水这一斩击的动作。然而古明地并没有就此被切成肉块,上川只是朝着空气用力地挥斩。

  “幻觉吗……读心妖怪觉,或许你比传闻更为棘手,”上川阖上了眼睛,用双手握住刀,“就让我以‘心眼’将你和你一旁的无名妖怪一起斩杀吧。”

  “真是麻烦了,频繁用催眠术也不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古明地用食指揉着太阳穴,对文低语着,“‘上川的巫女都是怪物’,这样的话我在旧地狱经常听说,就算你我联手也不一定是她的对手,更何况在结界中的上川巫女是无敌的,尽管这儿并不是真正的上川结界——”

  “……我以前似乎遇到过上川。”文喃喃道。

  “我敢肯定你见过上川,因为在这片土地上,上川和东风谷几乎是命运中的宿敌啊——一直追寻着东风谷的你,一定知道有这样一个‘宿敌’的存在吧。只是因为上川的诅咒,她们真正抛头露面的机会远远没有东风谷——啐!”

  听到“东风谷”这几个字后,上川若水仿佛散发出了更为凌厉的杀气,迅疾的刺杀动作接踵而至,靠幻象已经无法干扰她的觉只能凭身体本能奋力闪躲着。

  ——命运中的宿敌。

  这数百年间,如果说介入政治斗争的东风谷永远都选择了错误的一方,那么每次上川无疑都是胜利者。

  ——没有人能逃出上川的手心。

  ——没有人能违背上川。

  只有上川这样最接近神的存在,才敢说出如此的狂妄之语。

  “不要把我……和东风谷那种……欺世盗名的半吊子……相提并论。”

  文惊愕地发现,原本语调冰冷的上川若水,竟会咬牙切齿般地说出这样的话语。

  “姑且……不论你的先人……如何了,至少身为当代上川巫女的你,似乎在于东风谷的对决中处于下风吧——”不擅运动战的古明地喘着粗气,却依然不忘继续进行恶毒的讽刺。文注意到胜券在握的笑容逐渐攀上了觉的嘴角,想必她已逐渐摸清眼前这个最接近神的人类最大的逆鳞。真的很难判明,究竟是神可怕,还是将神玩弄于股掌的古明地更为可怕。

  “闭嘴。”

  若水有些恼羞成怒的低吼并未使她的刀刃减速,文不失时宜地将体力不支的古明地拉开。

  “论速度的话,我绝不会输的。”

  文扑棱着漆黑的双翼,摆出了战斗的架势,尽管她也不知道赤手空拳的自己能有几份胜算。

  “——好快的速度,能否请教大名呢,乌鸦妖怪?”

  “如你之前所说,我只是个无名的妖怪。”文摇了摇头,连姓名都忘记的她,确实只是一个顶着虚名的无名妖怪而已。

  “……也罢,那就连你一起斩了吧!”

  “文小姐,你大可不用和她打……”古明地伸出左手止住了剑拔弩张的文,脸上是自信满满的微笑,“因为她已经快输了。”

  “看到她身上缠绕着的、写满密密麻麻符文的缎带么,那就是‘上川结界’。无法离开结界的她为了入世,却没有先祖们那样通天的技艺,只能用这种方法强行将结界‘穿’在身上,一旦运用到结界的力量,就要承受非人的痛苦。所以她定期会回到真正的上川结界中修养,如今被我们这么一耗,这个必须回去修养的‘界限’已经快来临了。”

  “如果不回去的话,她将会被暴走的结界之力瞬间碾成肉泥。”

  “你说得没错,妖怪觉,”精致的刀刃被重重地刺入了地面,上川不知从何处拿出了御币,使得她更像一个巫女而非武家,“那就劳烦你二人和我一起回白马的老家吧,反正也不是很远。”

  “……!”

  巫女挥舞着白色的御币,空间旋即开始扭曲,窒息感紧紧攥住了文的喉咙。

  “啧……!该死,她想要收缩结界,制成‘笼’把我们关在里面。然后带回长野白马村的上川神社,投入那个所有妖怪都不想进去的地方!”

  ——上川地牢!

  文的脑海中条件反射般浮现出这样四个字,只因她曾经和绘木一同前往这个世间对于妖怪来说最像地狱的地方。

  ——到头了吗?

  谁也没法逃出上川的手心,就算是看穿上川若水所思所想的古明地觉,也没法找出徒手撕裂上川结界的方法。

  ——绘木啊绘木,难道我要被囚禁于你丧命的地方了吗?

  不甘心。

  她张开五指,拇指、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很正常很普通的五指,却让她有一种“这不属于自己”的陌生感。

  她是谁?

  她不知道。

  她依然没有找回真正的自己,却即将稀里糊涂地被关进地牢。

  不甘心。

  五指的轮廓在文眼前逐渐模糊,她亦无暇去关心古明地的状况了,想必不会比自己好到哪去。

  当窒息到令人快要昏厥之际,清脆的碎裂声在文耳蜗边炸开,令她逐渐昏沉的意识瞬间清醒了起来。

  “怎么可能……我的结——唔……!”不可一世的上川巫女错愕地倒在地上,结界术的强制中断让她受到了极大的术法反噬,“上川的结界,居然……碎裂了?”

  文环顾四周,发现她和觉都安然无恙,只是眼前却不是繁华的堺,更像是京畿的郊外。

  “方才压缩结界导致的空间错位么?万幸的是没掉海里呢……”古明地适时地回答了文心中的疑问,她环顾四周,寻找一番未果后便高声问道,“不知是哪位阁下出手相助,真是感激不尽呢。”

  “呵呵,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来自旧地狱的妖怪‘觉’。”

  温柔的女声仿佛自远方传来,伴着悠远的回响。

  风。

  结界之外,风开始流动,对于风最为敏感的文察觉到了一丝非自然产生的风,她无意识或下意识地探寻着风的来源。

  那是一只悬于半空的小小千纸鹤,正在微微地拍动着翅膀。

  “……!”

  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情感从文的胸臆喷涌而出,如同海涛一般几乎要将她吞没,几近溺亡,待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竟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这纸鹤分明不是自己所制,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为什么会这么悲伤呢?

  “咕……千纸鹤!”重伤倒地的上川巫女,咳出血将缎带染红了大片,显得更为面目可憎,“你也只会用这种法子来暗算我了,东风谷!”

  “结界,结而为界,在边界处一定会存在或多或少的间隙,即是被称为神域的上川结界也是如此。特别是若水小姐你收缩结界准备束缚她们二人的时候,结界的间隙就更为明显,我仅仅使用一只千纸鹤,就可以让你的结界瞬间崩盘,”纸鹤如同闲庭漫步一般飞舞,解释着方才强大结界碎裂的因果,“是不是有点过于自信了呢,上川。”

  “自称为‘现人神’的你们,也只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法来赢取胜利了……若不是你们从中作梗,如今这天下也不会是秀吉这只猴子的。”

  “天下是关白大人努力得来的,我只是顺势帮了他几次而已,”纸鹤挑衅般地在伤重的巫女头顶盘旋着,“那曾经协助信长公实现‘天下布武’夙愿的上川,不也是在干涉历史的流动吗?若你们不在桶狭间帮助信长击溃今川义元,只怕织田氏也不会有后来的声名大噪吧。”

  “我们上川是正大光明地协助信长,而你们东风谷呢?鼓动明智光秀谋反,将本能寺之变率先告知羽柴,以助他趁机窃取天下,玩得都是些见不得人的小伎俩——”

  “正道、邪道,只要结果是我想要的,我都会行之。因为历史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没有人会体恤失败者,一直是胜利者的上川也该尝尝这其中苦楚了。”

  纸鹤中依旧传来的是那个温柔的女声,却让文觉得这样的话语中隐隐有足以颠覆天下的力量。

  上川与东风谷,在这样激荡的时代,如同两个风格迥异却又同为宗师的棋手,以天下为棋盘,以苍生的命运为赌,进行着一场旷日持久的精彩对弈。

  “莫非……你就是那个辅佐丰臣势力的、东风谷的雪司祭?”

  “正是。”

  “……哈哈哈。”

  “我知道,身为上川巫女的你,是来刺杀关白大人吧,所以才会出现在京畿。刺杀成功后,再嫁祸于身为风祝的我,从此东风谷家就会被判为邪道,不得存在于世——”

  “对付不择手段的东风谷,我也应该投桃报李,不是吗?”

  “是呢。”

  重伤之人和无生命的纸鹤针锋相对地对峙着,素未谋面的两人却对对方的情况几乎了如指掌,正如古明地所说,这就是所谓的“命运中的宿敌”吧。

  “这一次,是我输了,但是你杀不了我,你们两位也是,”上川若水勉强地站了起来,用双手结了个式,“我确实是个不成器的上川巫女,但我也不至于这么容易就被击倒。”

  “频繁输给东风谷的我,简直就是上川之耻……所以我就是拼尽全力,也要杀了你,东风谷。因为……神终究是会战胜伪神的。”

  “呵……”纸鹤彼端的女子轻轻地笑了起来,“我会在自家的神社静候君临的,若水小姐。”

  “哼,待我杀光东风谷的其他几位司祭后,再来找你也不迟,对其他几位司祭的情况我可是调查得很清楚呢——”暗红色的法阵在上川的足下悄无声息地勾画起来,巫女漆黑的眼睛带着一丝自满的笑意,“唯独长期隐于深山、偶尔在各个大名耳边像蛇一样低语的你,我所知的情报最少。”

  “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你可是会杀错人的哦,若水小姐。”

  “那就都斩杀了不就行了。”

  “这不好,这样我东风谷氏就绝后了,”纸鹤摆了摆脑袋,活灵活现地表达着否定的回答,“很多人都习惯叫我阿雪,因为曾经有一位伟大的东风谷先祖小名也是阿雪,当然我完全不能和她相比就是了。”

  “东风谷泽暮。请记住我的名字吧。”

  “好,东风谷泽暮,我会把这个名字铭记于心的——”法阵上的上川消遁无形,文不禁感叹,受到如此强大反噬之人,竟还能施展复杂的空间传送术,真的是位连鬼神都为之敬畏的人类。

  “感谢您的协助,东风谷泽暮小姐。”对于有救命之恩的风祝,古明地对着纸鹤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情。

  “举手之劳罢了。毕竟上川在殿下的治地展开结界,我也是很困扰的……”纸鹤的声音渐渐变小,动作也逐渐变得僵硬起来,“千纸鹤的灵力快用尽了,若你们想报答我的话,拿着它到信州的山林中找我即可——”

  啪嗒。

  纸鹤颓然掉落到了地上。

  “文小姐,我觉得我们需要分头行动了。”

  “什么?”

  “从上川那里,我读到了很有趣的信息,”觉蹲下身子捡起了失去灵力的纸鹤,纯白的翅膀上布满了淡蓝色的符文,字迹娟秀,想必是出自那位声音柔美的东风谷司祭之手, “今夜,关白大人将在大阪城的天守阁会见东风谷泽暮。”

  “你所一直寻找的,不正是东风谷吗?”

  

  摄津国。大阪城。

  即使是悄然降临的夜幕,也阻挡不了这座城所散发出的夺目光彩。

  三段石垣加上地上七层地下二层宏伟构造,每一片砖瓦上都铺上了金箔,其奢华程度甚至超过了安土城,很难想象这座城池的主人很多年前还只是一个普通的乡下小子。

  忌惮京畿的其他卫道士,为了不引起更多不必要的麻烦,古明地决定远离闹市,独自前往信州。因为觉与文不同,她妖力的释放是完全无法抑制的,并不能像文一样可以隐藏妖力。而古明地恋则是另一个极端,她可以完全将自己的存在感消抹,变成无意识的存在。

  说来也是巧合,竟然能碰上了信州的东风谷,很难令人相信这仅仅只是单纯的巧合。

  “反正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旅行也很不自在,不是吗?”

  对于古明地最后的话语,文选择以不置可否的沉默来回答对方。

  但事实上,古明地觉是很好的伙伴,一路上对自己不停地冷嘲热讽,其实也是种为了早日让自己恢复记忆的粗暴办法吧。

  “但愿这份别扭的温柔,不会让你遭遇不幸吧,朋友。”

  喃喃的自语是不会有人听到的。

  她在夜色中飞翔,风轻抚着她的身体,微凉的温度令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感。

  暂时舍弃了人形,变回自己最初的模样,使她更好地消融在了夜色中。红宝石一般的双眼变得细长锐利,隐隐不详。

  她落在了天守阁的一片金瓦上,这最接近当世权力中心却不为人所知的地方。

  高座上的男人衣饰华美,可穿在他瘦小贫瘠的身上稍显得气势不足,两撇胡须明显是人工贴上的,这令毛发稀疏的他显得有几分滑稽。

  蓝白的风祝郑重地跪坐在男人的面前,从这个角度看,文只能看到风祝的背影,和她见过的很多东风谷相比,这一位的背影显得有些单薄。

  和这数百年所做的事一样,她/它——注视着东风谷。

  尽管以这样的形态观测东风谷从来没有被发现过,但是对于这位可以巧胜上川的东风谷泽暮,文认为自己还是应该小心为上。

  “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在这里接见你了啊,泽暮小姐。再过数月京城的聚乐第就快建好了,以后我就要搬到那边去了,届时欢迎你到我的新茶室来坐坐。”

  “不胜惶恐,”东风谷微微地低了低头,“只是泽暮这样的乡野女子,怕是不适频频出入这样的大雅之堂。”

  这正是文与觉在千纸鹤中听到的女声,只不过更为真切了。

  “哼,乡野吗?尾张的藤吉郎也只是个乡下小子,但是如今没人敢反抗他——”高座之上,日本实际的掌权者冷冷一笑,令文觉得容貌的滑稽感一扫而空,“前段时间还有人在墙壁上画猴子讽刺我呢,如今他们被削去耳鼻的脑袋应该还在一条戾桥上挂着吧。”

  “……若是今秋的大茶会,我倒是可以参加一下。泽暮不是什么风雅之人,对于茶道也只是一知半解,有一方草席供我畅饮就行了。”

  “你谦虚就有点自满的嫌疑了,”仿佛是疲惫了,丰臣秀吉撑起自己的脑袋,“连利休都说过,你是一个懂禅寂之美的雅人。”

  “利休大人可真是……”泽暮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可从来没追求过禅寂之道,我一生所求,不过是完成东风谷一族长久以来都未达成的夙愿罢了。”

  “于是为了那样的夙愿,就把‘将东风谷神道奉为国教’的邀请都拒绝了吗?”

  ——东风谷的夙愿?

  “我与殿下不过是互利的合作者罢了,过量的恩赐会让我产生困扰的。”

  “……”

  面对当权者盛气凌人的发问,东风谷泽暮竟毫无惧色,以沉静的语调毫不掩饰地表达自己的意志,高居关白之位的秀吉不由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

  “唉,这世上,也只有你和利休敢与我这样说话了……真不知这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秀吉闭上眼睛无奈地叹息道,比起文以往接触到的当权者,出身低贱的秀吉明显更有人情味一点,言语间几乎没有世袭贵族矫揉造作的傲气,“我认为啊,你们东风谷与我是一样的。”

  “……殿下何出此言?”

  “和我一样,永远活在别人阴影之下呐,”丰臣望着虚空,脸上露出了少有落寞的神情,“我现在每做一件事情,都会被别人拿去和信长公相比。我明明已经比他降伏了更多大名,拥有了更多的土地,比他更为仁义,比他更为乐善好施,甚至建造了比安土城更为奢华的主城、得到天皇陛下的赐姓、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天下人——!”

  言至激动处,身子微微前倾的秀吉却生生地将话头咽了下去。

  “……却永远只是赝作吗,殿下?”

  “血统的差别,不是靠努力就可以改变的,这点你们东风谷一族应该很明白吧?再怎么努力,尽管你们被称作现人神,也无法赢得了真正如同鬼神一般的上川,即使是在博多祭献了——”

  “……请您不要再说下去了,殿下。”

  东风谷泽暮沉静如水的声音,出现了难以掩盖的颤抖,她紧紧握住自己的衣下摆,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情感。

  “呵呵……所以说,我们是一类人啊,泽暮小姐,你可别不信。你们东风谷为什么也要如同上川一样逐鹿天下呢,还不是为了努力证明自己。虽然这些年上川也逐渐没落了,但你们,却从来没有被世人所赞颂过。”

  “哈哈哈……”

  东风谷突如其来的大笑使得丰臣秀吉也有点摸不清头脑,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聪颖如关白大人,看来也不曾真正明白我所言的夙愿是什么东西啊。天下?信仰?权力?我对这些东西没有太大的兴趣,或许有,那也只是我为了达成那个悲愿所必需的跳板罢了。”

  “我——和其他把欲望当成夙愿的东风谷,是不同的。”

  依旧是柔软温和的声音,却充溢着无可撼动的坚定意志,仿佛有一种奇异的力量,令文都不禁动容,就连眼前的这位天下人,都投以欣赏的目光。

  “我很好奇你的愿望究竟是什么,怎么听起来这么难的。”

  “请恕我不能告知,您就当我是摩拳擦掌想要上位成为如今东风谷大家主的野心家好了。”泽暮深深地低下了头,文所熟悉的绿色长发从双肩滑落到了前胸。

  “反正接下来要去平定九州,那里的东风谷司祭我自然是会好好问候一番——”

  “我这次前来正式要为殿下献上巧取九州各个大名的计策,以纸鹤传音的话或许会被敌方术士所破解。”东风谷从袖中抽出了地图,上面密密麻麻地打满了各式各样的记号。

  “哦?那可真是有趣了,不妨细细道来。”捏着假胡须的关白眼中放出了好奇的闪光,示意东风谷继续说下去。

  “是——”

  金瓦上的文正凝神听着的同时,陌生的低语声陡然在她耳边响起。

  “想不到还有和我一样喜欢偷听别人八卦的家伙呢。”

  乌鸦惊恐的惨叫回旋在黄金天守阁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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