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厄之白罂粟(9)
/风见幽香
那是在晴朗的日间,发生在花园亭廊中并不晴朗的偶遇。
她本打算无视,但却不由得在迎面而来的目光地注视下,停住了脚步。
“……”
然后,便是一阵稍显尴尬的沉默。
廊外刺眼的日光投射在天井中的日晷之上,指示出了临近正午的时间。而在对方红色的臂弯之中,环抱着的一篮子烘培之物也说明了这一点。
“您好,在下是新来的女仆,您可以叫在下梦子。”
十四岁的梦子身上,红白色女仆装因施礼而轻轻抖动,那熟悉的脸上却向她露出面对陌生人的甜美微笑,曾经乌黑油亮的如瀑般黑发,也在那天之后彻底变成为主人所喜欢的金黄色。
“真是可悲的人偶啊……”
她在心中不由得无奈地苦笑道,自己所有能做的卑微之事,也只是让她少一些痛苦而已。
“你好,初次见面,我是这里的执梦官——”
她强颜为笑地对着那曾经在自己怀中哭泣过的少女,报以略显生疏的问候,然而在还未做完自我介绍的时候,对方却先开口了。
“幽香大人,对吧。在下听主上说起过您的名字。”
她不由得在内心感叹“劝化”这玩意儿的神妙之处,竟然真的能完全将一个人的过去彻底抹去,根据需要变成只剩眉目熟识的陌生容器。
“这便好。”
一时间被抢白的她似乎想不起来该如何开口,自从顺口答音地接了这么一句之后,却也再想不出来该说些什么。
“执梦官大人,您可是想要去拜见主上?”
在她看来,如今的梦子已经完全进入了“女仆”的角色,就算之前并未受过任何类似的训练,“劝化”行为依然会将其所需要的一切知识素养、常识技巧灌入脑中,在这外形类似“梦子”的模具之中,凝固出被称为“女仆”的人偶。
“还是别加‘大人’什么的了,我听了可是浑身不自在。”她就感觉心中的五味杂陈,好像有什么东西死死地压迫着自己的胸口一般,“我唤你为梦子,相应的你也别用官职或敬语称呼我,我有自己的名字,叫幽香。”
身为前代“公主”的梦子,本应在众人的簇拥之下,享受魔界内由神绮所创造的一切,但却在知晓一切后果的情况下,毅然决定咽下这杯如今看来异常苦涩的“罚酒”。
“好的,幽香。”
梦子微微一笑。
同样的语言,同样的音节,出自同样的声道,进入到同样的耳蜗之中,却回荡出了异样的感觉。
“这样就对了。”听罢,她旋即露出些稍显宽慰的笑容,然后将刚才略微搁置的话题拉了回来,“梦子你方才说的不错,我的确准备找神绮说些事情。”
“是……关于新的人选?”
“这你也知道了?”
她猛然一愣,但却在一瞬间内反应过来,如今已经成为神绮贴身女仆的梦子,不太可能没听对方说过这事。
“嗯。不仅知道,主上还让在下来帮助您。”梦子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语气就好像是在谈论如今的天气一般毫无波动起伏,“因为……”
“下代人选,需要前代亲自‘阅览’。”她无法想象神绮是出于何种目的、又是如何将这一切告知自己面前这个本应一无所知的人的,“这么说你……”
“欸,在下知道自己曾是主上前代‘女儿’的事情。”
这具可悲的人偶也许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在她面前的梦子就仿佛一具冰冷的机械,只是遵循创造者所设定的程式,按部就班地运行而已。
只不过,与其他只能烧水或只能煮饭的机械不同,梦子两者功能兼备,甚至还有更高级的语音功能。
“那你还……”
“正因为在下愚钝的幼稚和无知,才给执梦官大人——哦不——幽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
“够了!”
她双手握拳一声断喝,竟然震得这条雕花回廊几乎有些微微地颤抖。
原来如此,神绮之所以特意对梦子说了这些,仅仅是为了给予已经被灌输忠君概念的梦子一种发自良心的责罚。
“幽香,您哪里不舒服吗?”
梦子连忙用手按住对方微微抖动的肩头,关切地问道。
“我……我很好……对不起……”她无力地推开对方的手,然后唇齿间吐出一个苍白的抱歉,转过身来向着方才过来的方向走去,“梦子,你跟我过来一下。”
“您不是要找主上吗?”
梦子似乎也不明白对方究竟想要干什么,但却又无法拒绝,只得怀抱着食物紧跟着对方渐行渐远的背影,一路小跑地跟了上去。
她带领着身后的梦子,在悠长而又幽静的长廊上慢步行走着,从万魔殿气势磅礴的玄关前厅穿行而出,来到了如宇宙般周围遍布着各色星光的外界。
“哇——”
算来,梦子应该是第一次出殿,所以不由得被魔界之中寻常的景象吸引,正在四处张望之时,却不料一脚蹬空,身形向下面深不见底的幽空滑落而去。
她原本远在梦子五步之外,但却依然身形如电,在对方言语出口的瞬间便已拉住了那条手臂,然而那盛放着午餐面包的篮子却失去了凭依,向着深不见底的下方跌落,几秒钟后便不见了踪影。
“脚下的道路是看不见的,你要跟紧我。稍不留神的话很危险。”
她不知道自己在此时的这一次出手,拯救是否真的挽回了梦子的性命,或许说任凭她就这样跌落于虚空之中,才是更好的结果。
“嗯,多谢幽香大人出手相救。”梦子少有的发自内心微笑着。
但她却也无暇顾及对方几乎照本宣科的客套,用手当空一挥,梦子眼见的周遭景物便陡然一变。先前还仍是幽暗星空的四周,却忽然变成了古朴幽静的欧式城邦小弄,墙壁上致密的板岩纹理,在头顶阳光的照射之下显得清晰而又逼真。
“别摸,小心掉下去。”
她及时制止了对方想要伸手一探虚实的行为,这景物变化的目的,无非是将脚下本来目不可见的道路变得明晰的一种把戏。如果她愿意,将城邦变成一片沙漠也未尝不可。
不多时,在欧式长街的尽头,二人来到了一栋为绿色植物所盘蔓的洋馆之前。
同周围虚幻背景融为一体的洋馆,仿佛披上了盘根错节的藤蔓外衣,早已无法看出本来的颜色,只剩那扇略显老旧的封铁木门还勉强辨认得出。
在洋馆背后,一道银色的水瀑如壁画般,从望不到起点的天际流向看不到尽头的脚下,发出阵阵湍鸣。
忽然那条水幕好像被利刃齐齐劈开,一个从衣着颜色风格来看和梦子都颇有几分相像的人,自洋馆楼顶纵身跃下,猛地落到二人面前。
“来者何人!”
她将手中弯把镰刀一横,厉声喝道。
“吓?!”
梦子被对方的气势吓到,不由得向后倒退了几步,险些又要失足跌落。
“痛——”,那镰刀少女的额头被一根手指猛地一弹,黄色卷发剧烈抖动,头顶的草莓色圆礼帽差点飞逸而出,只得捂着微微发红的前额吃痛地缩了缩身子,“原来是小幽香啊。”
“艾丽,快点开门,让我们进去。”
她扬起蓄势待发的拳头,似乎仍然准备再继续追加什么简单粗暴的肉体刑罚。
“有外人的味道……这个家伙不会又是……”那个被她称为艾丽的人,相反却没有躲闪,而是向前一步凑到了她的怀中,用鼻子上上下下地嗅了一遍,然后暗中指了指毕恭毕敬站在不远处的红白女仆,低声说道,“又是,那个啥吧。”
“贫嘴寡舌的。我看你也没资格说她。”
然而她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从那洋馆缓缓开启的木门之后,便传来一声略显稚嫩的哂笑。虽然语句听上去平淡无奇,但却似乎正戳到艾丽心中的痛处。
“吵死了,你这个贫乳三寸丁!”
艾丽两步跑到门口,单手叉腰将雪亮的镰刀当空舞动,大声叫着。
“呔!”那隐藏在门洞后面的女娃显然不是个省油的灯,她一边呜哇大叫着,一边从洋馆之中飞扑而出,将毫无准备的艾丽迎面扑倒在地,“欧派怪物,你刚才说我的个头怎么了!”
对方刚逾四尺的瘦小身材正跪骑在艾丽的身上,从背后展开的一对乌黑蝙蝠羽翼如两柄利刃交错地死死将门卫的脖子绞住,长有突出虎牙的牙齿用力啃在对方毫无目的挥打着的手腕上,而双手则狠狠捏得艾丽胸前两团高耸而起的异物几乎都变了形状。
“疼疼疼疼疼——”艾丽似乎已经完全被对方制服,两条腿在地上不住地蹬踏,嘴中不成句般地叫喊着,“啊啊爆了!爆了!要捏爆了,捏爆了!”
“这边来。”
她淡淡地看了一眼在地上扭打成一团的两位下属,无奈地摇了摇头,带着梦子从旁边侧身而过,唯恐白痴病会通过接触传染过来。
“那个……就这么放着,没事儿的吗?”
梦子似乎很是担忧就这样被遗忘放置在门口的二人安危,尽管脚步紧紧跟随着对方未曾停歇,但还是三步而顾地回望着。
“没关系,她们经常这样。那个小只的是吸血鬼胡桃,大只的则是我的守门人‘花镜之形’艾丽。”她一边带领梦子在空旷的正厅向前走着,一边给身后的对方解释道,“不用担心,她们都很结实,一时半会儿还坏不掉。”
高垂着欧式水晶吊灯的正厅,穹顶足有两三层楼高,梦子需要费力地扬起头,才能勉强透过灯架看到那为彩色玻璃拼接的天花板。
“还喜欢吗,这个‘梦幻馆’……?”
她注意到了对方似乎正在观察室内的装潢,便特意放慢了速度,极速行进的脚步也渐渐变成了悠闲的踱步。
“嗯,”梦子虽然在万魔殿内服侍整个魔界的主人时,见过那最为奢侈华贵的室内设计,但似乎也很喜欢这里相对来说并不考究却有种独特风味的装饰,“真是非常新鲜的美妙装潢呢。”
“是啊,”听到对方的赞叹,她却是没有推脱而是毫不避讳地点头微笑道,“我也这么觉得。”
“嗯?”
好像在梦子看来,自己面前的这位执梦官并不是一个言语自负的人,她竟会如此自满地承认,似乎隐隐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
“因为……”她解释的话语,因为陷入了回忆之中而变得平缓且深沉,“这并不是我所装修的哦,而是它的前代主人,上一代执梦官……”
“上一代?”
梦子还是第一次听说除了“魔界公主”之外,原来“执梦官”也有上一代。
“嗯,每一代执梦官都会生活在‘梦幻馆’中,我是如此,而她也不例外。不过关于她的名字、她的衣着、她的样貌、甚至她的一切,我却都快要忘记得一干二净了……毕竟,从她离开这里算起,已经过了差不多七百年了。”
“那幽香您想念她吗?”
她知道,梦子已经无法体会到,将曾经熟悉的人完全忘却是怎样一种感觉。完全记不起来和存有朦胧印象相比,个中的痛还是浅太多了。
“想不起来,又何谈想念……”短暂而苦涩的回忆,随着她带领着对方来到了这偌大洋馆正厅的室内喷泉之前,而画上了句号,“——我们到了……”
一座石雕神祇盘踞在一块礁石上,涓涓细流正从肩扛着的瓦瓮中汩汩而出,它们沿着女性身体的曲线缓缓而下,汇聚在脚下圆形的水池之内。
她摘下那块一直放在前胸口袋中的银色怀表,仰面安进了那为清澈透明液体所覆盖的池底机关中。
滴答的声音,随着指针的行进传来,就好像谁打开了蓄水的闸门,满满溢溢的池水忽而不知从那水池的何处缓缓四散而去。同时,神祇的雕像一边旋转着一边向旁侧慢慢移开,暴露出了隐藏在其下的秘密入口。
“里面有点黑,注意脚下。”
她将怀表上的水渍细心擦净,又放回了上衣的口袋,拉起梦子的手腕,点着一双高跟鞋从幽暗的洞口拾级而下。
身后的石雕神祇缓缓将洞口闭合,水流又再次将整个水池填满,一如往昔。
她们不知在黑暗中摸索了多久,迎面忽然传来了一点光亮。随着步伐不断地靠近,那团如微弱烛火的光开始逐渐变大、变亮,最终变成了炫目刺眼的日光。
——竟然是个开满了向日葵的巨大天井。
从头顶直射而下的阳光,仿佛妩媚的仙子般,将不计其数的向日葵目光尽数吸引了过去。它们全都高昂着头,伸展着绿色的叶片,迎着当空而下的那片辉煌虔诚仰视。
“还记得这里吗?”她仿佛像个对朋友展示心爱玩具的孩子,缓缓转过身来,对着面前的梦子自豪地张开双臂,“南云晓梦。”
“没有印象了,”既是对这曾经见过的景象所言,也是对那曾经属于自己的名字所言,梦子摇了摇头,然后又发自内心地赞叹道,“不过,这真是个美到令人窒息的地方呢。”
“这就是执梦官的‘织梦之间’,而——”她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娓娓而谈的话说到一半却硬生生滞住,转变成了正颜厉色的照本宣科,“嗯咳,根据《规章》第七章第三条,你在这里所听到的、所看到的一切,请将它作为永恒的秘密,不要对他人透露一个字。”
她知道,这些必要的阐述,都是由《规章》所要求而进行的程式化内容,自己必须遵从。
“嗯,在下不会说出去的。”
梦子点点头,不知道怎么的,那张脸上开始显露出一种幸福的微笑。
难道是因为共享秘密,而产生了一种特殊的亲近之感吗?
“如你所见,这里的每一朵花,都是连接着‘梦境’的通路。——这样说,也许并不准确,其实世间你所能看到的任何花卉,都如是一样。”
她就好像是对观众解释着舞台装置的魔术师,一字一句地对着梦子说着,对方除了时而对自己费解的东西提出疑问之外也不多嘴,就这样保持着一个聆听者的态度。
“梦境?那是什么呢?”
“它无处不在,又无法察觉,也许就在你的手边,也许远在地平线的另一端。那是人类无法到达的地方,是所有灵魂的归宿,而每一个虚无缥缈的灵魂生前的经历,都会如分子般在其中无尽的空间徘徊游荡、互相碰撞:结合成天马行空的幻想或是故人的哀思,那便是我们称之为‘梦’的东西。当你夜晚进入梦乡的时候,精神便陷入恍惚懈怠的状态,身体的灵魂偶尔便会因为感受到某种吸引,而将梦境中的‘梦’随便拉一个回来——当然了,这通常是非自愿的——这就是做梦。”
“受到某种吸引?”
“嗯,吸引。因为灵魂的浓度不同。停留在梦境的灵魂浓度,会因为不间断地大量前往‘现世’进行往生,而变得很低,所以导致其中的灵魂浓度总是远远小于外界。这样一来,在‘梦境之壁’的两侧便产生了压力差……”
“类似于渗透作用?”
梦子眨巴眨巴眼睛,用手掌做了一个挤压的动作,然后一句话将对方绞尽脑汁的叙述进行了近乎完美的概括。
“呃,就是这样……之所以死去的亲人会用花来祭奠超度,潜意识里就是为了打开一个通向‘梦境’的门而已。总而言之,花是连接现世和梦境的可见通路,就好像是在分割两界的围墙上,凿了个直径很小的洞口。那个洞口,除了能勉强畅通无阻经过的灵魂之外,剩下的就只有掌握‘花与梦之力量’的人——或者说——妖怪。”
她说到这里,不由得顿了顿,仔细地观察起梦子脸上的表情变化。
“幽香想说自己并不是人类吗?”但梦子的神色却依然如常,除了些许的奇怪之外却并无恐惧,“在这个尽是魔族的魔界,非人有什么问题呢。”
“呵。”她低声呢喃道,“或许倒是我自怨自艾了吧。”
“那‘执梦官’和这个‘梦境’又有什么联系呢?”
“是啊,说了这么多,我还没告诉你执梦官究竟该做些什么。”她收拾了一下心情,然后拿出装在前胸口袋中的银色怀表,对着梦子的视线叩开了表盘,“刚才你知道了,花朵是通往‘梦境’的入口。其实,它也‘梦境’的出口。”
“咔哒——”
秒针循时一动。
“……?!”
虽然眼前的怀表指针仍在如常地往复运转着,但梦子却感觉齿轮咬合的机械声音仿佛变得离自己越来越远,周围眼见的景物忽然好像液化了一般,变成了扭曲的形状。
“身为‘执梦官’的我,能通过任意两朵不同的花,来往于‘梦境’和‘现世’之间的任意时间和地点。梦境对于我来讲,好像是一条宽宽的走廊,它的两侧布满了通往现界各处大门。而拥有‘梦时计’的我,就仿佛带着能开启它们的万能钥匙。换句话说,我可以通过梦境,来往于任意‘有花存在’的时空。”
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的风搅乱了她的头发,如青草般富有生机的绿色发丝顺势飘散开来,将那只被掩藏在斜长刘海之后的眼眸显露了出来。
——红芒爆现。
下一刻,整个天井的向日葵们便抛弃了那天空中的虚假红日,尽数扭动着身躯向着站在当中的她投射过来敬佩的目光。
——仿佛那才是真正的太阳。
风忽然更紧了一分,将漫天的黄色花瓣扬起到半空,在梦子面前汇聚成一行魔界特有的文字符号。
“来,说吧,”她逆风站在向日葵遮天蔽日的黄色花瓣之中,任凭猛乱的气流从后方包裹住自己的身体,“说出你看所到的时间和地点……”
“1512年,瓦拉几亚。”
梦子的神色稍显落寞,似乎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被疾风割裂的衣袂和皮肤正在快速地恢复愈合。
“很好,”她的身形,从脚尖开始一点点逐渐消失在虚空之中,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变得逐渐遥远了起来,“我会带来一位出色的继任者的。”
“幽香!”虽然曾被教导不要探寻自己的过去,但梦子从方才便蕴藏在心中许久的疑惑终于在这一刻脱口而出,“那个……我和你一样,也是妖怪吗?”
“……”
仅剩下上半截身子的她,却陷入了无可奈何的沉默。
“说吧,我不会讲出去的……”
梦子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三指紧靠着,背离手心笔直伸出,其余两指自然收拢放松;而左手拇指和食指相对,形成一个不大规则的圆形,其余三指笔直而立。
——七·三。
——是《规章》之中的第七章第三条。
“你……摸摸你的心,它还在跳吗……”
她的声音随着自己身体的完全消失而渐渐远去,却未曾听到对方在疾风中最后低吟的一句:
“谢谢……”
“……唔嗯……”
接近傍晚的夕阳,懒洋洋地将风见幽香的侧脸染成提香色。她缓缓睁开眼睛,将意识慢慢抽离出梦境,在自己花田中的卧室里醒来。
她的身下,是一张为绿色藤条编制而成的扶手躺椅,此刻正在宛若拥有生命一般,正在不安分地蠕动着。
“好了,已经可以了。”幽香轻轻碰了碰键山雏搭在花座扶手上的手指,然后一把扯下化作电极贴片贴在额头的迷你太阳花,“测试完毕,功能姑且正常。”
“这个‘控制台’,就是用来调试幽香小姐之前说的‘柯勒律治之花’吗?”满头大汗的键山雏好像突然泄了力气般瘫坐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说道,“不过,为什么一定要需要我的‘厄运’来协助呢。”
“准确地说,不是‘调试’而是‘储备能源’。身下的这个控制台,会通过贴片将我控制花与梦的能力放大,并传递到铺满在整个花田的‘柯勒律治之花’上,升腾起一种特殊的暗示用花香;而由于你的身体在同一时间内接触到了控制台,厄裳上的少量厄运也会被顺便一并带出,这样一来‘厄’与‘梦’二者便会结合,形成为一种携带厄运的梦。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内,任何妄图闯入其中的生物,都将无一例外地承受蕴含生命中最黑暗过往的梦境——”
“也就是说会做噩梦?”
“不,是‘厄梦’,厄运的厄。”幽香摇了摇手指,郑重其事地点出键山雏话中不准确的地方,然后又接着解释道,“因为我之前一直怀疑,为什么自己会在你到来之后就开始做梦,如今总是弄明白了。其实这并不复杂,就是‘厄’对我的作用而已。”
“厄运还有这样的作用?”
幽香看着键山雏略显惊愕的表情,才猛然发现,这似乎是连厄运妖怪本人都未曾知道的事实。
“嗯,它会在潜移默化中影响周围的物体,甚至干涉因果,是一种远比你所想厉害的武器哦。‘厄’的效用说到根本,其实就是将生物惯常的‘事实’扰乱。”幽香说着,缓缓从控制台上走下,她的背脊甫一离开,那些绿色的藤蔓便如含羞草一般缓缓变小收缩进了地板之下的空间,慢慢地化为了无形,“而‘让不会做梦的我做梦’,就是厄将我的‘事实’扰乱之后的结果。”
“扰乱……”
键山雏若有所思地咀嚼着幽香说出的词汇,好像在一时间还不能立即理解对方想要表达的确切含义。
“在不久之前,幻想乡内的花香,就已经发生了不明原因的紊乱。之所以这件事没有为博丽神社所察觉,仅仅是因为首先开始异变的花香恰巧是没有气味的而已。不过也多亏这点,我才有可能先她们一步发现异状。”幽香用手指向满脸挂着惊愕,甚至有些不知所措的键山雏,开始缓缓将花香异变的事实说出,“通过刚才的解释,你差不多也应该明白,这个不易察觉的异变背后黑幕是谁了吧?”
“幽香小姐的意思是……”键山雏局促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有些难以置信地得出了一个答案,“我吗?”
“嗯,我曾和你说过,花是疏通厄运的阀门。”幽香似乎是察觉到了对方略显茫然的表情,便索性紧挨着键山雏的肩膀,在自己的卧室内席地而坐,“说白了,就是因为你搁置吸收转化厄运的工作,才使得超过正常流量的庞大厄运,在一股脑儿经过花朵进入‘梦境’时,由于孔径狭小的限制,便如堵车似的卡在了上面,使得流速变得异常缓慢,才会使得大面积花的‘事实’被扰乱。”
“原来如此。尽管厄运会存有大量残留,但还是被数量庞大的太阳花们满满渗透进了‘梦境’中。”键山雏摸摸自己的下颌,好像开始逐渐跟上了幽香思维的脚步,“两下一比,怪不得我会觉得幽香小姐的花田里,厄运浓度远会比外面要低。”
“没错,也正是如此,你所拥有的这份可以控制厄运的力量,将与可以控制花与梦的我完美契合,形成异常强大的共鸣,成为我们对抗所有不速之客的有力武器。”幽香粲然一笑,轻拍了拍键山雏的肩膀,鼓励道,“花非花,雾非雾,用认知干扰认知,她们以为这仅仅是个花田,但其实上却是个结界,这就是认知的陷阱。”
“风见,果然如你所料!”
然而,她的话刚说完,卧室的门就被爱丽丝风风火火地一把推开。
“呼啊——呼啊——”紧随其后的梅蒂欣用满是汗水的身体倚着门框,不住地大口喘着粗气,“我拦着她说……说里面正在测试那个什么什么花……她不听,非要进来……”
“没事儿,正好测试刚结束。辛苦你了。”幽香微笑地对着梅蒂欣招了招手,对方便大摇大摆地一屁股做进了幽香的怀里,两只手不住地在脸颊旁边扇着风,“爱丽丝,发生了什么事啊,这么着急。”
“看看这个,你就明白了。”人偶师控制着上海人偶将一片暗红丝绒般的玫瑰花瓣放到幽香的手里,哑着嗓子开门见山地说,“这是我在人里发现的,而且目前隐隐有大面积蔓延的趋势。”
“……黑魔术?”幽香用手仔细地触摸着这片宛若地狱邀请函般的花瓣,在将它放到了鼻子底下的瞬间,她形状姣好的眉头便紧蹙在了一起,“这个味道是……茉莉?!”
“它本应该是八月的花期,如今却提前了。不仅如此,我还从永琳口中了解到,人里中已经发生了数起毫无征兆的猝死事件。”爱丽丝俯视着盘坐自己面前还如同徘徊于状况之外的三个人,抱着肩膀正颜厉色道,“不用我多说,你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嗯,”幽香的神情也在一瞬间变得冷峻,她倏地站起身来,掸了掸裙裾上的尘土,“也就是说,就在这一两天内了。”
话音刚落,藤条编制而成的控制台,便又在这间卧室的正中,缓缓地升起再次了起来。
“如果她们不是笨蛋的话……”
爱丽丝望着对方低头忙碌调试的背影,耸着肩头补充道。
“幽香你这是……?”拉着梅蒂欣站在一旁的键山雏有些不解地询问道,“不是刚刚才测试过吗?”
“刚刚那个时间上估计已经来不及了,我现在准备启用B方案,同时需要你为我提供大量厄运。”幽香一头扎进藤条躺椅之中,仿佛修理机械般地捣鼓起来,也顾不得头上到处都沾满了叶片,“为了简要起见,暂且就把这次的异变命名为‘让可恶的人类都去自食其果吧异变’好了。”
“你的起名品味还真是一贯的差啊。”爱丽丝捂着胸口,佯装恶心地吐了吐舌头,“既然是有关于梦与厄的作战,我看还是叫做‘厄梦异变’好了。”
“那个,那个……”看得一头雾水的梅蒂欣,伸手扯了扯键山雏的衣角,低声询问道,“幽香是准备做什么啊,我不太懂诶……”
没想到,人偶妖怪的这一句小声的耳语,却被人偶师听得真切,她就好像谈论着天气般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她啊,大概是准备做一个微缩的‘博丽结界’吧……”
/键山雏
“博丽结界?”还从没有在短时间内接触过如此海量的未知知识,她开始觉得有些头疼起来,“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嗯……该怎么解释好呢……”爱丽丝按着下巴,目光仿佛想要寻找什么似的在幽香卧室中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到了花田主人的梳妆台上,“就用这个吧,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
出现在人偶师手中的,是一只有着两枚黑色镜片的特殊眼镜。键山雏知道,那貌似就是被河童制造出来,据说能在刺眼阳光下保护眼睛的神奇道具。
“太阳镜之所以能阻挡大部分阳光,是因为用了偏振片的缘故。”爱丽丝一边说着,一边手法熟练地将那两枚黑色镜片取了下来,并将它们前后重叠地放在了她的眼前,“偏振片,简单说就是可以将振动按照特定的方向进行筛选,也就是可以将不符合‘通过条件’的东西挡住。”
“听上去,”她眯着一只眼睛,透过那两枚完美重叠在一起的镜片,观察着人偶师那略显昏暗的身影,“好像关卡一样。”
“嗯,这样理解也没错。事实上,我们身处的幻想乡也是由两个与之性质很像的结界包裹而成。内层是由博丽巫女构筑并维持的‘博丽大结界’,外层则是由八云紫构筑并维持的‘虚幻与现实的境界’。”爱丽丝将其中一个镜片保持静止不动,另外一个开始保持着重叠的相对位置缓缓向左旋转,“虚幻与现实的境界,利用八云紫的力量将所有非人的认知过滤掉,而内层的博丽大结界,则在博丽之力下将余下部分含有的人类认知阻挡。”
“那两个结界就好像这两块透振方向互相垂直的偏振片,”说着,那枚镜片旋转到了和刚才呈九十度的位置,其后本来还能依稀看到的人偶师,如今却仿佛被一片浓密的黑暗所笼罩,再也看不见了,“它们,相互交叠形成了难以窥探的认知死角。使得幻想乡无法被任何生物认知到自身的存在,仿佛不曾出现过。”
“呜哇,爱丽丝忽然间就看不到了诶!”从刚才开始,便一直趴在她肩头兴致勃勃地看着爱丽丝表演的梅蒂欣,此时也发出了一声大为不解的惊呼,“就好像变魔术一样耶!”
“之前风见提到准备进行的‘厄梦异变’,”爱丽丝似乎是认为她能稍微理解到自己想说的究竟是什么了,微笑着太阳镜原样装好又放回到了抽屉中,“也是可以举一反三的道理。”
“爱丽丝说的没错。我提供纯粹的梦之波动,而你则负责提供厄之波动,在我把‘柯勒律治之花’改进版安装完毕后,它就将会把你我的能力二人进行过滤融合,融合成名为‘厄梦’的谐振。”她感觉自己的肩膀上忽然落下一只手掌,回头却发现幽香正面带着自信的神色,鼓励自己,“看得出,即便如此你仍在犹豫抉择这样做究竟是否正确。但你可也得知道,人类总是在失去之后,才能切身体味到某物的珍贵。”
“嗯。之前我总是逆来顺受,总是无法凭借自己的意志做出决定……”她握拳在心口,望着幽香闪烁着光辉的赤红眸子,坚定地用力点了点头,“这次,我想听试着从自己心里的声音……”
“对了,”或许是见键山雏终于下定了决心,幽香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转而对爱丽丝问道,“我托你做的那个东西怎么样了?”
“你催的也太急了……”爱丽丝撇嘴,皱了皱眉头,在看到幽香似乎有些失望和不满之后,才又调皮地将话锋一转,“若非是我,否则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一会儿就让你们瞻仰我的至高杰作。”
“什么呀……?”
键山雏有些听不懂面前二人的对话,似乎其中隐藏着什么诡异的交易。
“……今晚你就知道啦。”
幽香破天荒地没有解答她的疑惑,反而是神秘地眨了眨眼睛。
/风见幽香
夜晚的太阳花田。
白天满目鲜艳如火般的黄绿色,此时全都被月光冷却成内敛含蓄的青色。
和往日不同的是,此刻在这片向日葵丛中,正飞舞着一大群萤火虫。
它们拖曳着浪漫的荧光,在墨蓝色的海洋中往复穿行,宛若天河上繁星的倒影。
“觉得怎么样,”手执红色油纸伞的花之妖怪,在红色的绣花和服下迈开步子,第一个从室内微笑着走出,“键山雏小姐?”
“绮丽得难以言语,无论是衣着,还是景色。”
被爱丽丝用华丽的和服打扮得几乎如同雏人偶般的键山雏,好像还没有适应如此繁复的装束。此时正在幽香的身后捏着振袖、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步子。
“哇,有好多萤火虫诶!”
梅蒂欣的表现却和厄运妖怪截然不同,尽管身着小小的紫色和服,她却丝毫没有受到衣着的影响,一眨眼便已经跃入到了光虫的海洋之中。
“喂喂,”少见地盘起头发的爱丽丝,插着蓝色和服的腰身,站在门口略显担心和不满地对着剧毒人偶的背影大喊,“刚穿了一会儿,可别弄脏了啊。”
“爱丽丝,唠叨得好像妈妈哦。”幽香不禁掩口而笑,然后伸手在向日葵田中分出一条宽阔的通路,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只听得身后,爱丽丝又羞又窘的声音越追越近。
“风见!你说什么呢!”
“两位的感情还真好啊。”渐渐掌握行动技巧的键山雏,也温柔地笑笑,缓缓跟随着二人打情骂俏的背影,步入向日葵的花海之中。
四散飘飞的萤火虫们仿佛受到什么指引般,在这条足够四人并肩而行的田间小径两侧,成群结队地摆成祭典中贩售食物玩具的商铺模样,如花灯般跟随着在三人的步伐缓缓移动。
夏夜的晚风吹拂而过,枝叶将沙沙摇摆的声音,拟合成热闹而又嘈杂的人声,俨然就像是为她们特意开放的特殊祭典。
“听梅蒂欣说你未曾享受过人里的夏日祭典,虽然略显简陋,但这片萤火虫花海,姑且算是我和爱丽丝送你的礼物。”
走在人群前头的幽香,在只剩少许的残月下,微笑着转过身来。任凭被油纸伞染上粉色的月华,倾泻在自己如花儿般美艳的面庞之上。
“风见,为什么把你自己放在第一个啊,”还没等键山雏说话,爱丽丝却有些愠怒地嘟起嘴来,“熬夜缝衣服的可是我诶!”
“好好好,这算是爱丽丝和我送给键山雏小姐的礼物。”
爱丽丝偶尔也会在这细枝末节的地方犯些小别扭,幽香只得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又重新将刚才的最后一句话复述一遍,还不忘在提到对方的名字时加了重音。
“我……由衷感谢两位……能为了我这样一个妖怪……”
键山雏低垂着头,伞下的幽香看不到她的表情,不过从说话时一抖一抖的身体来看,这家伙似乎有些激动过头了呢。
“风见说这可是为我准备生日礼物哦,我可是大度地提前送给你了哦。”爱丽丝大概也是看出了,气氛一瞬间向着悲凉和催泪的方向流去,连忙用手拍了拍键山雏的肩膀,“怎么也得高兴点儿嘛。”
“嗯……”键山雏振袖挡住脸,大概是在擦拭眼角的泪滴,不一会儿便仰起头微笑道,“我只是非常地高兴而已……爱丽丝小姐,你刚刚好像提到自己的生日礼物?”
“呃,那个……”幽香忽而好像想起什么似的,有些不好意思说,“这些天太忙,我都忘了和你说,其实明天就是她的生日……”
“明天?……七月十四日吗?”键山雏摸着下巴,略微推算了一下今天的日期,对着花妖有些埋怨地说道,“幽香小姐应该早点告诉我的,到现在我还没有准备礼物,这不是太失礼了嘛……”
“没关系的,爱丽丝这么多年生日都过腻了。”风见幽香的脸上少见地露出了怕麻烦的窘迫表情,“而且每年都要想个别出心裁的生日礼物,就算是我也会头疼的嘛。所以……”
“嗯,没事儿的,所以从很久之前我们就达成了个共识,彼此生日那天,只需要稍微简单弄个丰盛的生日餐就好了。”爱丽丝抱着肩膀,一边耐心地对键山雏解释,一边用凌厉地哀怨眼神瞪着幽香,“其他都和平常的日子没什么不同。”
“啊,对了,咱们来泡个温泉吧。”尽管人偶师并没有任何明显的表情,但幽香还是觉得被看得心里有些发毛,便不由得提议道,“说到和服,就一定要有热乎乎的露天温泉哦。”
/键山雏
“这里还有温泉?”
键山雏望着花妖乐在其中的背影,小声对着身旁的爱丽丝问道。
“嗯,”爱丽丝倒是一脸平常地耸耸肩头,吐露出令她一时半会儿还无法接受的事实,“前阵子她觉得无聊挖的,大概用了十分钟的样子。”
“还真是……了不起呢……”
思考了半晌,键山雏也不知道究竟该用何种词汇,才能贴切地修饰面前的这位优雅而又强大的花妖。
“咱们也快些走吧,可不能让她一个人独占了哦。”
爱丽丝说着,一把牵住厄运妖怪的衣角,追着幽香的背影,向着花田的深处蜿蜒而去。
她忽然发现,身边这个些天前还对自己抱有深刻敌意的人,此时却渐渐成了自己的朋友。
除了梅蒂欣之外的朋友们吗,听上去很不错呢。
她一边任凭对方拖曳着自己在花海中奔走,一边在心中细细品味着这来之不易的特殊经历。她的心里,忽然升起了个想要守卫这一切,令它们免遭厄运侵蚀的念头。
这是否就是那所谓的“意义”呢?
直到她,跟随爱丽丝来到这片氤氲着雾气的露天温泉之时,还是没有想明白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
“来吧,水温正好哦。”
她发现几乎把全身都浸没在泉水中的幽香,面色红润地对着站在池边的自己挥了挥手,而身边爱丽丝也正在赤裸着身体,将和服整齐地叠放在不远处的鹅卵石上。
她微笑地拍了拍脸颊,一边强迫自己暂时不要去思考那些一时半会得不出答案的问题,一边缓缓褪去了身上的衣衫。
“呜哇——”
在将肩部以下完全没入水中之后,那个她本以为会萦绕在自己心头很久的愁云,瞬间便被驱散了。
“这花田深处的温泉,”不知道是不是舒适的水温所致,她发现那个一直优雅端庄的幽香脸上竟然带着自豪得意的神色,“超棒的吧。”
“话说在花田里为什么会有温泉呢?”
由于地壳运动而成的温泉,一般来说都会常见于山丘之上。可自己身处的这个,竟然会在平坦的花田中出现,键山雏实在闻所未闻。
“其实我之前是想弄个游泳池来着的,”泡得满头是汗的幽香,像是个孩子似的嘟着嘴,耸了耸肩无奈道,“谁知道会从地底冒出温泉嘛。”
“梅蒂欣,再不出来,我就要生气咯!”在她身边的爱丽丝,此时正踮着脚,在能见度不怎么高的水蒸气后面,好像渔农般尝试捕捉剧毒人偶的身影,“都说不让你在这里玩潜水了!”
“爱丽丝,”虽然看得出幽香有些担忧,但她慵懒的语气实在缺乏让人听从的压迫感,“你这样光着身子会加重风寒的。”
果然爱丽丝并没有听从幽香的话,她仍然不依不饶地热衷从池水中捉住梅蒂欣。结果,大概是被闭眼潜水的毒人偶撞个正着,她脚底忽而一滑,整个人都向着不远处的幽香歪去。
“危险!风见……!”
人偶师的话还没说完,便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幽香的怀里,温热的池水飞溅而出,落在了温泉外围一圈高耸的向日葵上。
“噗……”
键山雏见状,竟不由得笑出声来。
一个浑身沾满剧毒的人偶,一个周身凝聚不散厄运的妖怪,竟然也能和普通人般,同朋友在一起同泡温泉,这是键山雏在走出妖怪之山前,想都没想过的事情。
“喂,你还想要抱多久啊?”赤身裸体的爱丽丝,一边在幽香的怀里不住地挣扎,一边小声娇羞道,“还有雏妹妹在呢……”
“想抱多久就抱多久咯。不如这样吧,我抱你一个小时,当做生日礼物,好不好。这下,你就不会埋怨我把你的礼物送给别人了吧。”
幽香不知道是不是有些泡晕了,语调竟然开始变得微醺起来。
“你还是饶了我吧。普通点儿的就行了。”爱丽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从幽香的怀中挣脱而出,不好意思地对键山雏笑笑,“——那个,让你见笑了,若你所见,这家伙有时会醉温泉,别见怪。”
“没关系的。”
发现了花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的键山雏,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
“呐,雏妹妹,下次再一起来吧。”爱丽丝说着,缓缓靠了过来,和键山雏一起并肩仰望着头顶的星空,“咱们四个一起。”
键山雏侧目望着自己周身的厄裳,缓缓将人偶师光滑的肩头包裹,语气坚定地点了点头道:
“嗯,一言为定。”
第二章 厄之白罂粟 完